《金鱼的背叛》作者:祁苏 文案 魏寻是豪门世家中最不讨老爷子喜欢的小少爷,父亲去世,跟着母亲在夹缝中求生存。为了拒绝联姻而出柜,从此更不招老爷子待见。 却不曾想,拉他堕入地狱的,是老爷子素来最疼爱的长孙魏展。 宅子里上上下下若干人,谁也不知道,包括当事人自己,原来这个表面上让魏展厌恶透了的家伙,其实是他心头肉。 排雷:有替身,有血缘关系,攻前期不专一……特别狗血,特别特别狗血!无三观无节操无人品,慎点慎点!小可爱们可以弃文,但是还请不要骂作者,么么哒╭(╯ε╰)╮还有什么想到了再添加⊙﹏⊙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寻、魏展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好像永远都处在夏乏之中,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做什么都很敷衍的态度。中午时没去主屋吃饭,胃口不好,母亲听说后叫人送了盅清甜的银耳羹来。   简单尝了点便放下汤匙,并非他的口味。心里堵得慌,撑着脑袋坐了会儿,最后还是去了书房。   捧了本小说坐在木梯上看着,不是很专注,因此即使来人放缓了脚步也有所察觉。转头看过去,母亲郑舒雨满面慈爱,“打扰你了?”   当然没有,已经停在这一页许久。将书放回原位,走过去挨她坐着,母子俩温声说些体己话。   约莫半小时后,母亲有些困了,魏寻扶她回屋,她有午睡的习惯。临走前郑舒雨拉着他手叮嘱:“晚上会来许多客人,不能缺席了。”   魏寻点头。他回来这么些日子,大多时候在自己房里用餐,倒不是他不讲究礼数,实在因为和那桌人一起吃饭心累。   回屋处理了些琐事,到饭点,铜铃铛按时响了。去主屋,已经热热闹闹围了许多人,天井、北房,处处都是欢笑声。一一问好,因为手里拿了盒糖的缘故,几个不及腿高的小猴子都眉开眼笑地跑过来缠得他走不动路。   好容易等当母亲的抱走了自家小孩,这才长舒一口气,坐定。上汤菜时瞧见小玉面有病色,习惯性地便出手帮她,没成想反倒碰翻了托盘,汤洒得满桌都是。   都是心不在焉惹的祸,烫着了手,魂一下子附体了。小玉很惊慌,手忙脚乱地收拾,看她吓成这样子,赶紧笑骂自己帮了倒忙。   二姑阴阳怪气道:“对自己的确该有个定位,不当碰的就别碰。”无怪乎她有这样的发言,前些日子表哥魏志海想换辆车,虽说他上一辆车才刚开不多久,不过总的来讲算不得大事,他们自己处理就成了。但偏偏那时候魏寻回来,甫一见面魏志海便对自己助理动手动脚,惹得小姑娘险些炸毛。   魏寻将助理拉到身后,让她先回房帮自己整理行李,视线再瞧向这位表哥时,面上显出几分怒火。见状,魏志海倒似乎很不理解,“至于?女人不就用来玩儿么。”   素来看不惯这位表哥的行事作风,不爱沾惹,但这回魏志海是赶巧了,他的心情正好不十分美丽,再被这事一激化,往散步过来瞧见了全过程而火冒三丈的老爷子耳边一吹风,魏志海的车因此没换成。   说起来其实做得不太厚道,但同小人不必讲君子,因此这事儿在魏寻心里并未留下痕迹,是早就消了散了,但在二姑一家看来却过不了。这不,回来没舒服几天家里气氛便再次恶化,且矛头通通都指向魏寻。不能说没有二姑一家的功劳。   魏寻的母亲郑舒雨不同二姑论短长,招手让小玉再端一份来便是,在座其他长辈们也没有怪责什么,但经此一闹,坐主桌上位的老爷子脸上却是已经显露出不满了。   手上很快红了一片,堂姐魏宛笙眼睛里流露出担忧,招呼人拿药膏来,老爷子却是冷冷发令道:“让他受着!”   形不动而显神威,魏宛笙不敢说什么了,无奈又关切地望着魏寻,魏寻笑着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打紧。   魏家是望族,枝繁叶茂,各行各业均有人才。老爷子魏阑山那一辈兄弟三人,数他发展得最好,膝下这一脉没分家,四房子女皆住在这一座四进中式院落里。院子挺大,吃饭要响铜铃,否则很难通知到位。   今儿个中秋,二叔公、三叔公家里人都来了,往常倒很难凑这么齐全,不过平时私下里各房都有走动,除夕也一块儿过,这么说起来,倒是只有魏寻很长时间没露过脸了。   与同辈们坐一桌,席间聊些时兴话题,倒也欢乐。几位嫂嫂问起魏寻近况,但都很懂时宜的没有提感情方面,倒是隔壁桌的二姑十分热心,扭头过来开腔,拼命将原本和和乐乐的话题拽得险些收不住场。   “你姑父家那边有位小侄女,知书达理,配你啊是不差的,改日我安排你们见见吧。”   闻言,还不等魏寻表态,吃得满嘴油腻腻的表姐魏悦凡先开口了,“妈妈说笑呢,恁凭表姐再好,性别不对,魏寻便是不会喜欢的。”   话音未落,已经同魏志海一起笑开来。这话题不大见得光,在场的人听了都有些尴尬,至少面上如此,但其实各自心知肚明,私下里早在看笑话。唯独二姑一家胆大包天,敢在这样的场合里挑开了说。   老爷子发火了,罢箸,“不吃就都滚出去!”   那姐弟俩同时一缩脖子,乖乖坐好,不敢再多言了。魏寻看着,心里有些不解,到底是当真没眼色还是实在恨他入骨因此不惜惹怒老爷子?   但说到底,这则笑话的中心其实是他自己。   正逢时,魏展进来了,管家白叔上前接过他腕间搭着的外套,又附耳悄声说了句什么。魏展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只问:“爷爷这是气什么?我才刚回来,不打算出去了。”话里倒是没什么笑意,几位长辈却都连忙顺着他话打趣起来,很快便将阴霾通通扫开。   这顿家宴,魏展作为晚辈迟到了许久,但没人敢说什么,反倒唯恐怠慢了他。   魏阑山神态和缓些了,阿姨连忙添了干净碗筷,魏展挨老爷子坐,也是唯一一个入主桌的晚辈。   已经是常态了,没人表示不满,毕竟这才是如今掌握实权的魏家当家人。   算起来,他比魏寻大不了几岁,但同辈人多少都有些怕他,缘由无非因为他是长子长孙,从小受到的关注度就不一样,再加之久居上位,周身裹了层不怒而威的气场。   没人比他更像老爷子——所有人都如此评价,在众多子孙中,魏阑山确实也更喜欢他。   但魏寻心道,再像又怎样,不见得是好事情,都是暗地里吃人,连骨头也不吐的。   这样想着,那人却仿佛是听见了魏寻心里正暗暗念叨着的话语,偏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晚饭后在庭院里赏月,搬来了好几桶烟花,炸得挺绚烂。小孩子们看得很高兴,但回回如此,因而这样没兴味的节目其实不太讨成年人喜欢。   今年却有些不同,二叔公那边的一位小表妹终于能流畅完成自己最爱的一段舞蹈,兴奋地要表演给大家看。众人自然十分捧场,小表妹十四五岁,眼里闪着星光,小跑过来拉着魏寻衣袖央求魏寻给她伴奏。   魏寻笑了,哪用得着求呢,公主殿下一声号令,士兵纵使浴血奋战,也自然万死不辞。   管家白叔带人搬来钢琴,魏宛笙一看谱子,也起了兴致,让人去房里取来了小提琴。魏宛笙这样做倒不奇怪,让人意外的是魏展开口问小表妹等不等得,等得便马上让人送一套鼓来。   小表妹魏雁弥愣了会儿,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回过神来后赶紧点头,蹦蹦哒哒便换衣服去了。   一位门牙漏风的小鬼好奇问道:“展哥哥什么时候学的架子鼓?”   魏展抿抿嘴角,面上几分浅淡笑意,“有人爱看,便学了。”   不管真心与否,吐露这种话语的次数并不多。一位婶婶打趣道:“是许家小姐吧?真好福气,让我们家大少爷也用心啦!”   众人闻言都附和地笑起来。魏展勾唇不语。   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了,单魏寻久久回不过味儿来,望着忽明忽暗的夜空有些恍神。   不多久,魏雁弥换好衣服出来,认真做准备活动,期间三位伴奏师也都抓紧时间熟悉谱子。魏展的助理秦堂办事牢靠,很快,鼓也送来了。   “是思念吗?”宛笙开口如此询问。   “那是原创者想要表达的,但我的感受是,安宁与希望。”雁弥答道。   宛笙看看谱子,再看看面前充满蓬勃朝气的小表妹,最后莞尔一笑,“我明白了。”   那么,一切准备就绪。魏寻和魏宛笙很重视小表妹在亲友面前的首次表演,正襟危坐,颇有股登台演出的架势。魏展却很闲散自在,脱了外套,白衬衫解开两粒扣子,领带松开来,衔了根烟,一半脸没在阴影里,格外俊美。   尽管同族宗亲,但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魏展这番模样,很是惊艳,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气度,交头接耳俱是称赞声。   雁弥站在中间深吸一口气,随即点头示意她已准备好。   魏展朝魏寻一抬下巴,魏寻按动琴键,优美欢快的曲调流泻出来。   《巴赫的最后的一天》,被誉为最美芭蕾,舞蹈与音乐完美融合。地面虽赶不上专业舞台,但还算光滑,倒也凑合。雁弥跳得认真而投入,脸上始终洋溢着沉迷其中的醉人微笑,线条优美覆了一层美丽肌肉的肢体随着节拍伸展、旋转。当她如同一只漂亮自信的天鹅踮起脚尖向后做变身跳的动作时,所有人,不论是否懂得其中奥义,都无一例外为之折服。   伴奏也丝毫不曾拖后腿。魏寻端坐着,用心演绎,一向平和的人认真起来魅力非常,无数视线落在身上,由鼓声传来处射来的那道目光停留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却最为炽烈,灼得魏寻心尖一痛。   四人配合完美,各俱风华,渐渐的众人都开始享受其中,这已经从单纯的一场家庭助兴表演转变成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无论是舞台中心的人,亦或是旁边伴奏的人,每一位都拥有吸引目光的傲人之处,闪闪发光,夺魂摄魄。   当雁弥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头枕双臂沉睡在地面上时,满院子人都按捺不住澎湃热情起立鼓掌,连向来严苛的老爷子也点头称赞。   雁弥有些害羞,接过递上来的毛巾边擦汗边谦虚道:“其实还有很多动作没有跳好,希望下次能更有进步。”   知道雁弥有更长远的追求,长辈们便都鼓励,倒又是那个门牙漏风的小鬼大声夸喊:“雁弥姐姐要跳得再好些凡间就留不住你啦!”   闻言,一片爽朗笑声。魏寻捏捏小孩儿鼻头,“就你会夸人!”   第2章   晚些的时候,客人陆续离开,魏展一一送别,等长辈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又出门和助理去了趟公司。   雁弥留得比较晚,换好衣服出来时,魏寻正在天井处等她。   “脚疼么?”   “还好啦,没有大事儿。”   雁弥话音刚落,一瓶精油喷雾递上前来,“有人叫我转交给你的,回去试试看效果。”   接过喷雾,雁弥满目感激,这份礼物很贴心,对她正是大有用处,“是谁送的呀?”她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尽是活泼快乐。   魏寻心道看来那人是送对了礼物,一个外行人,挑选的时候想必很费了些心思,但因为已经答应过对方,于是卖了个关子,“暂时保密,什么时候告诉你由他来决定。”   再三追问无果后,小姑娘只好放弃,说起来,尽管年纪还小,但雁弥的追求者却并不算少,收到过许多精心准备的礼物。物以稀为贵,因此魏寻不知道当那人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时,雁弥是否还记得这样一个小小插曲。但,也许不重要吧。今天晚上,当雁弥于人群中心展露曼妙舞姿时,魏寻不经意间瞧见了那人追随她的眼睛,全心沉醉,不计得失。   送雁弥离开后,魏寻抬头,天上明月正高悬。想起与那个礼物人的交谈,“如果她也注意到我,我当然会雀跃不已,但假使不这么幸运也没有关系,不是每一个士兵都能得到公主垂青。”   魏寻认真听完,但他并不认为对方有必要过分在意家世地位,他本身就已经足够优秀,如果因为自卑而止步不前的话,实在可惜。   可既然那人甘之如饴,那么魏寻当然没有妄自评判的资格。   不过说起来,似乎是同路人,只不过被困扰的由头不一样罢了。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受,信步于回屋的路上,正巧了,后头小玉提着食盒往同一个方向追来。   魏寻停下来等她,小丫头累了一天了,这会儿还在忙。   笑眯眯问:“这是送去哪间房的?”   小玉跑得有些急了,正大口喘气儿,面颊红扑扑的,带着小女孩儿独有的羞怯,天真可爱。   “正是给您送来的。”   哦?原来让人深夜忙碌的家伙却是自己。旁边有张石桌,捡了地方坐下来,小玉打开木盒,端出来,一盘月饼,自家厨房做的。   “魏先生说您今晚一口也没吃过,特意让我送过来的。”   “我大哥?”   小玉点头。   按习俗,中秋不吃月饼会很不吉利,但魏展那人却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说法。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魏寻觉得有意思极了。   不是很爱吃甜点,尝了几口便让小玉拿走了,总之算是已经吃过,假使迷信成真,厄运也不会因之降临。   半夜,洗漱过后窝在藤椅上研读剧本,屋里循环着《梦的延续》,老男人的声音醇厚性.感,最爱的一首歌,听了千百遍也不会觉得腻味。   敲门声响起,早预料到那人会来,因此情绪已经通通收拾好,平静地开了门,对方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一把甩上门,倾身将他抵在墙上,扣着精致的下巴,带有掠夺意味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魏展挑开他睡衣领口,垂首吮吸漂亮的锁骨,唇瓣滑上来,在颈项处辗转停留。但这人恶劣极了,等到魏寻情.动时,却轻笑着直起身,魏寻靠在墙上有些喘不过气来,瞪他,罪魁祸首不以为意,轻柔地托起他的手背,瞧着上面起了几颗水泡的烫伤,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   “擦药了?”   “还没。”   “我听白叔说了,那汤烫得很。”   “没多痛,现在已经好多了。”   听了这回答,魏展似乎火气上涌,转身翘腿坐沙发上,半天不吭声,魏寻心里正思忖着是不是要上前哄哄,他却已经起身大步离开。   就这鬼脾气,早已见惯不惯了,捧着剧本继续背台词,不出所料,小会儿后这人再次进屋来,手里拿着一管药膏。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瞧着那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咧到耳根子,被敲了一记爆栗。拿额头当石锤用,碰回去,魏展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他一眼,“安分点。”这样嘱咐过后,便继续专心给他上药。   “什么时候走?”听来是很随意的口气。   “明天进组。”   魏展听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执着他手对着伤口轻轻吹气,那细心呵护的模样真是险些要了人命,要不是已经上了药的缘故,似乎很有吻上一通的意思。   捧着手瞧了半天,终于放开,魏寻起身给他找干净睡衣。   “导演是谁?”   “孙岳。”   进浴室给他放水,再出来时魏展刚好掐断电话,走过来搂着他腰,手掌钻进衣摆,指腹不安分地摩挲,“跟那边说好了,后天去,我送你。”   霸道不容商量的行径,对此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但并没有太过不满。见他点头,魏展直接将人拦腰抱起来往浴室走,魏寻挣扎,“我洗过了!”   “乖,陪我。”低下头来啄吻他嘴角,满脸笑意。   于是只好被主宰,身体埋进热水里,魏展抬起他胳膊,低沉嗓音贴着耳廓钻进脑海,乱人心神惑人心志,“小心手,别沾着水了。”   魏寻半眯着眼,十分惬意,嘴里含糊地答应着。这样醉人的温柔,根本无法拒绝。   第3章   醒得很早,枕边人尚在熟睡,低头瞧了会儿他的眉眼,指尖轻碰对方嘴唇,只蜻蜓点水的一下,很快收回。身体有些发疼,但还没到影响行动的地步。光脚走到窗边,推开一看,秋高气爽,清新的晨风扑面而来。   洗漱完毕,小玉正好送来早餐,放在外间,虽没有亲眼瞧见内室景况,但端上桌的餐点是两人份,证明小姑娘心里通透。   这么多年,知道其中秘辛的只有管家白叔和小玉,白叔自不必说,心里从来向着魏展,而小玉,年纪小,性格有些胆怯,但做事很利索,而且从不多嘴多舌,因此本家上上下下许多机灵的小丫头,魏寻最喜欢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魏寻住的这间屋子在大宅深处,偏得很,再加之他性格比较独,平日里几乎没有人前往。而这,正是魏展想要的。   他并不是自来就住在这里,十七岁那年,魏宅进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修缮,那段时间家里所有人都搬去了各自的私有住处,等再搬回来时,依旧住在原本的院落。除了魏寻。   彼时魏展已经在公司站稳脚跟,虽然家里长辈众多,但说话最作数的除了魏老爷子便是这位长子长孙,加之魏老爷子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只要无伤大雅便不会特意站出来表明态度。因此,当魏展在家宴上平静提出让同样是嫡亲孙子但却很不受重视的魏寻搬进偏僻小院时,所有人除了心里感叹“这位大哥果然很不喜欢魏寻”外,并没有过多开口阻拦。   包括魏寻的母亲郑舒雨,她只是垂眸喝着浓汤,仿佛事不关己。彼时魏寻性格还不算独立,遇到问题第一反应是寄希望于身边人,他把求救的目光移向她,她并没有接收到,而是仍然沉浸在失去最爱的苦痛当中。   倒是年龄稍长一些的魏宛笙觉得魏寻委屈了,那屋子阴暗潮湿,环境幽深,已经很久没住过人,尽管这次翻修了,却完全不及别的小院舒适。   因此她帮腔道:“魏寻的身体一直就不太好,住那里是要生病的,况且家里还有那么多空房间,并不是别无选择啊。”   魏展还没说话,表姐魏悦凡先发表高见了,“大哥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谁也不明白,都暗自揣测魏展对这个小弟厌恶至极。但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啊,毕竟是手足,家里也不缺几间漂亮院子,再说了,魏寻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演艺圈,根本毫无争权夺位的打算。   魏宛笙这样想着,将视线转向魏展,对方并没有撤回决定的意思,只是说:“他一年也回来住不了几天,哪都一样。”   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态度很明确,魏宛笙不敢多言了。魏寻抬头冲她咧出一个笑脸,堂姐帮他许多,他很感激。   其实并非挑剔住处,相反,他内心里是很喜欢安静地方的,但只有他明白,魏展做这安排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尽管正如这位大哥所说,他一年到头在本宅住不了几天,多数时候都在木鸣山,但就这几天魏展也要把他紧紧攥在手里。放他清闲?笑话,怎么可能呢,馋了这么多年的小羊终于长大,魏展觉得,能忍到现在才吃已经算是自己莫大的仁慈。   对这种所谓仁慈,魏寻是否感激,他似乎并不关心。   没有独自用早餐,魏寻进屋,对方已经起床,正在穿衣。倚在门边看他高挑的身影,魏展察觉了,一抬下巴示意他过去帮忙系领带。乖顺照办,指尖动作时,心里忍不住苦笑,这个人呐,性格就如同他干净利落的身体线条,从不拖泥带水,做惯了主宰,不给他人留丝毫反驳的余地。   可尽管如此,栽进去了,能有什么办法呢?   早饭过后,魏展前往公司,想带魏寻一起去,已经被强押上车,但魏寻的计划是趁进组之前去一趟花鸟市场。   “花鸟市场?”蹙眉,家里已经养了如此多奇花异草还不够玩赏?   “恩,新接的玄幻剧本,角色真身是一只龟,因此想去了解一番龟的动作习性。”手指被攥住把玩,对方掌心温度很高,狭小的空间里,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被鼻尖敏感捕捉。   “只给你一个上午的时间,中午一起吃饭。”   “好。”似乎没有脾气。回答完这个字的同时,正好到达公司楼下,魏展起身离开,司机则载他前往最近的花鸟市场。   再三表明不会购买任何东西因此不需要帮忙,听后,面相老实的司机只好点头。但魏寻知道那人始终在不远处跟着,好吧,这年头谁混口饭都不容易。   边走边看,最后进了间木质招牌上没有文字只刻了对呆萌乌龟的店铺,陈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饲养箱,每只箱子都自有一番天地,布置得很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品种很多,陆龟水龟应有尽有,最多的是乒乓大小的巴西龟,相比之下待遇比较差,被挨挨挤挤地困在一只塑料大盆子里。   魏寻先前对着精致饲养箱里品相极好的几只瞧了半天,小店员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何处见过,又看对方周身气度,思忖着是一位大客户,因此殷勤跟着,照箱上贴的牌子把介绍文字声情并茂地念了一遍。可哪知这人转头倒似乎对巴西龟最上心了,小店员瞬间没了热情,坐一边玩手机去了。   不过倒还好,并无赶人的意思,没有消费打算的魏寻因此厚着脸皮躬身去细看那些小巴西。   有趣极了,说实话这还是头回知道巴西龟的眼睛原来还挺大的,以前没仔细观察过,因此印象中一直以为他们的眼睛只小小一粒黑芝麻,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有一圈绿宝石一样的漂亮部分。   脑袋还真是和蛇十分相像,怪不得会由之创作出那样的故事。伸出指尖轻点,胆小得很,瞬间就缩了回去。最喜欢摸它尾巴,一碰便收到一边,紧贴在有些斑驳花纹的小屁股上。   真可爱呢,比蛇讨人喜爱多了。   很挤,好几只被其他巴西龟拱到背上,翻过来,露出黄灿灿的硬肚皮。魏寻忍不住伸出指头摸摸,光滑得很,手感还挺好。   待了快半天,离开时顺手买了株绿植,小店员一边收银一边在心里要为这张很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找个对应,无果。倒也正常,魏寻虽在圈中转悠了许多年,但接的一直是不太红火的文艺片。只这次不同,这个剧本,有些特别。   抱着盆栽出门,司机见了赶紧上前帮忙,魏寻含笑看他,对方意识到暴露了,抬手挠挠头发,满脸窘迫。   其实心里并没多在意,魏寻知道,这个老实木讷的新任司机是摆在明面上的,暗处,还有好几人跟着。   第4章   正是饭点,让司机去休息,自己抱着盆栽进楼。在大厅碰见边走边和小秘书打情骂俏的魏志海,对方意气风发,手里甩着新车钥匙,见了一身休闲装扮的魏寻老远就高声喊道:“哟!小少爷不做倒当起园艺师来了!”   瞧着白色西装粉红紧身裤外加一双闪瞎人眼的黄袜子浑象只花孔雀的魏志海,魏寻回敬:“表哥穿得倒很好看,可以去巴黎圣母院当敲钟人了。”   旁边小秘书愣了愣,随即捂着嘴努力憋笑。魏志海板起脸,“我听出来了,你讽我是卡西莫多呢。”   哟?倒挺聪明。不过魏志海只闷了一小会儿,很快便状似亲昵地揽着魏寻肩膀往电梯走去,“气死你!爷爷同意给我换车了。”   好吧,这便是魏志海表哥的性格了,表面看来嘴不把门口不留情,实则真真是个蜜罐里泡大的糖少爷,不太记仇,偶尔言语动作还很有些孩子气的童真。   但这并非是说他花天酒地的表象之下掩藏着一个品行多么正派的灵魂,事实上,当他中伤你诋毁你之时,往往不是因为你的某种行为引起了他的不满,而单单只是在他的认知当中,觉得只要能在你处寻得乐趣就好,至于你在这其间如何挣扎,他才不管。   就比如,当他说出“女人不就是用来玩儿么”的这种话语时,他的内心就当真是抱持如此态度,全然不因之脸红愧疚。   家庭教育会对个人性格产生怎样的影响?魏寻认为,这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魏志海很小便跟着入赘过来的姑父进出声色场所,这是家里公开的秘密,二姑尽管知道,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人不解,但魏志海心里清楚,看起来软软糯糯的父亲其实私底下将母亲收拾得服服帖帖,手里的筹码无非是因为母亲爱他。   他知道父亲如何从一介小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那人多次向他传授其中诀窍,以玩弄女人于鼓掌间为荣,久而久之,他心中竟对世家出身的母亲产生了一种鄙夷感,每每看着作为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因此备受宠爱的母亲时,连他也感到自己的想法实在匪夷所思。   有一回,他多大呢,十六岁吧,和父亲在一间会馆喝得舌头都撸不直了,凌晨回家,宅子里人都睡了,母亲却还等着,撑着额头坐沙发里眼皮打架,一见二人进来,亲自伺候,全没了白天盛气凌人的气势。   为什么重男轻女的大多是女人?为什么自轻自贱的也大多是女人自己?魏志海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想不明白,便决定不想了,总之他开始心安理得地看不上与母亲同样性别的人来。   魏寻多少知道点他这心思,但并未觉得自己有让之产生改变的影响力,因此当下面对这位洋洋得意的表哥,他只笑笑祝贺,“恭喜。”便没了下文。   不过魏志海是那种会自行补充剧情的性格,他突然瘪瘪嘴,有些苦恼地道:“条件是我必须来公司卖命一个月。”   得了吧,哪谈得上卖命,半天打鱼十天晒网的闲职,谁不知道这位少爷的性子,总之是连做做样子也不必的,只求不要捣乱。   电梯上行中,表哥再次对魏寻抱着的仙人球起了兴趣,“你抱来干嘛的?”   “听说能防辐射,献给大哥,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让我从那破院子搬出来了。”魏寻笑眯眯回答。   魏志海觉得这个表弟简直是脑子有坑,谁还稀罕这破玩意儿了?“那你错了,我看送个暖床的比较能讨大哥欢心。”说罢,便和秘书勾勾搭搭出了电梯,自找清净地方逍遥快活去了。   身影渐渐消失在门缝中,魏家上上下下也就这么个光吃不做的米虫了,可说起来,和那些黑白均沾做多贪多的人一比,也不知道究竟谁更讨人爱了。   来到顶层办公室,魏展尚在开会,把盆栽放他桌上,想了想,为了不影响他而将之挪到右手边,因魏展习惯左手使用鼠标。   翻开笔记本记下观察到的一些乌龟习性特点,笔尖点纸,对剧本中并未明确那只龟究竟是何品种而耿耿于怀。   打电话向导演孙岳求证,对方笑了,“原作因为是非常直观的漫画再加之作者并没有刻意引导的缘故,况且又属于玄幻故事,因此读者并不会特别关注乌龟的品种。但我注意到它的外观由巴西龟演变而来,巴西龟给人的印象是寻常、生命力顽强,结合故事而言有些反讽的意思,因此我询问漫画作者是否有隐喻在里面,作者回答有很认真地考虑过这层,但直白地讲述出来会失去魅力,因此希望读者能隐约感受到就行。不过就算读者没有注意到也无伤大雅,诸如此类可以说是锦上添花的设定其实直接导致了对不同层次读者群的分流,因此才有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之说嘛,经历不同造成吸收不同,吸收不同造成感悟不同。”   魏寻不由得在电话这边点头,在这件事上三人观念相近,大概便是由此才能得以因之而相聚。   原作漫画魏寻还没有看过,因名气不大,出版数量很少,这次翻拍,还是剧组自掏腰包印刷。但想来艺术相通,他读过一些小说作品,不太欣赏由形容词堆砌而出的语句,准确的说,不太喜欢作者对某个人物强加定义。况且很多时候,由于笔力不足,作者所加的定义与人物言行并不谋合。   魏寻认为,根本没有所谓能完美提取人物性格的词汇,作者对一个角色的塑造永远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才算真正完成,而之后,还有来自读者的拓展理解。   对魏寻而言,读一本作品,希望获得的是一个世界而不是一种定论。   为此,细节不可或缺,不只是乌龟是何品种一类的点状细节,还有诸如描述方式、标点符号、词汇选择等贯穿整部作品的面状细节,需要注意的是,笔调能影响阅读速度,所有这一切共同决定最终效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某种细微之处看完整部作品都不会让人产生印象,但在读者于心中构建模型时却已经潜移默化地产生了影响。   “有些遗憾,”孙岳说,“编剧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语气很有些低沉,但马上充满了小孩几经周折后终于达到目的时的兴奋,“因此针对此类情况反复提醒无果后,我换了个更让人满意的。”   又针对剧本探讨了几句,孙岳最后说道:“漫画已经印刷好,给你寄过来了。”   挂断电话,魏展刚好开完会进来,瞧见想了半天的这张脸此刻搁眼前了,二话不说先抱人在怀里按揉一通。   午餐就在办公室里吃,依照魏寻喜好定的菜,出自一间颇负盛名的私房菜馆。   “行李帮你收拾好了,已经送到木鸣山,今晚就不回本家,直接过去住。”魏展一边说着,一边将剔干净刺的鱼肉搁魏寻碟子里。   “还没有和我母亲道别。”一走又是几个月,怎么着都应该当面说一声的。   魏展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定眸看他,“她在乎?”   真是会戳心窝子,干脆不回答,专心吃饭。   瞧着对方低落神态,魏展两指扣着他下巴,俯身靠近,清冽气息扑面而来,魏寻有些晕晕然,只听那人嗓音低沉,“生气了?”   没有,暂时还没有。   第5章   二秘送来一份加急文件,在办公室前被总助秦堂拦住,“我来吧。”没有特别解释,但魏展身边的秘书都懂得安于本分,不该过问的就绝不多嘴。   餐具已经被送出来很久,方才,打扫的阿姨甫一离开身后大门便被毫不留情地关上。秦堂一边估摸时间一边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不敢贸然打扰,尤其是当魏寻在里面的时候,因此直接导致这份紧要文件被压了很久。   那扇大门再次开启之时,日头已经往西倾斜了许多。秦堂送上文件,因为已经被多次审核,所以魏展只是快速翻阅检查了几项关键点便挥笔签下名字。   整个人都覆了一层慵懒感,像一只餍足后正在休憩的猎豹,里间隐约传来水声,扰得心绪缭乱,费了番努力静下心来,等处理完堆积的公务再进屋时,那漂亮小孩正裹着薄毯睡得香甜。   这张脸,从幼时看到现在,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满意,简直是量身定制的完美情人。还是个毛头小子时就已经对自己的心思有所察觉,并不是天生便百无禁忌,起初对这种冲破伦理的感情当然也有过挣扎,但也许骨子里流着地狱恶魔的血液,因此很快便结束痛苦的自我折磨,不单如此,甚至托着对方一起堕入万丈深渊。   后悔吗?这种感情从来不曾有过,尽管生于规矩繁多的世家之中,却一向很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人前表现的十分符合期望,但被浇灌在身上的所谓文明印记总是很快便于暗地里通通抖落。   因此,尽管对自己的弟弟下手,但却从未感到煎熬。掩饰这层关系并非因为恐惧,只不过没有必要刻意暴露而沾染麻烦罢了。   但这个小家伙又是怎样看待的呢?他的眉头锁得那样紧,梦里也不得安心。突然有安慰他的冲动,将他搂在怀里,对方立马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体靠近,脸埋在颈窝,温热液体顺着皮肤滑落,竟然哭了。   在唤着哥哥的时候。   语调那么无助。   魏展暗了暗眼神,随即推开怀里人起身离开。   对此情景魏寻并不知晓,醒来的时候休息室里只有自己,就算被告知他也不会相信自己是如此脆弱之人。居然还流泪,多大的人了啊。   身上只套了件宽大衬衫,跛着脚下床,轻声嘶了口气,实在疼得厉害。光着腿找干净衣服,密密麻麻的红痕裸.露出来,新的盖上旧的,画面美丽而暧昧。魏展进屋时正好瞧见这一幕,抱臂倚着门框,嘴角噙笑认真欣赏,魏寻毫不羞怯,全当没看见那火热眼神,自顾自整理着装。   一觉睡了挺长时间,天色已经稍显迷蒙了。走路有些困难,魏展要扶,被拒绝了。他当罪魁祸首是谁啊?晃晃悠悠,很明显看得出端倪,但并未因之从秦堂那里接收到任何微妙的探寻。   直接乘专用电梯下到停车场,司机已经等候在旁,魏展似漫不经心般回头看了眼那挪步艰难的家伙,临时起了坏心,大步走开去坐进车里,独留那人一瘸一拐,简直不能更引人注目。   不过算他好运气,此时地下停车场并没有多余视线投射过来,只那心思耿直的司机一脸担忧地上前搀扶,并关切询问道:“魏先生这是怎么了?”   要如何回答,只能摇头表示没有大碍,不小心崴了脚而已。魏展支着下巴看他笑话,但不一会儿突觉自己这种行为简直没意思透了,赶了司机下车,自己坐到驾驶座来。   真是奇了怪了,以往都能明确分析出自己行动的原因,但这还是魏展头一回产生某种陌生感,对于这种情愫他有些疑惑。转头看看身边人,车窗上印着魏寻淡漠的倒影,这样一张脸,从前只有巴不得掏出心窝子来宠爱的心思,可是刚才怎么突然生出了欺负的念头?   厌倦了吗?应该还不至于,毕竟是好不容易才找着下手机会的小羊,他还没有玩够。   第6章   静默良久,二人之间唯有呼吸声流转,车程有点远,道旁街灯渐次亮起,窗外是稍纵即逝的夜色。   再往前,便是真正的远离市区了。   坐落于安城南郊的木鸣山一连七峰,海拔并不算高,最高处六百余米,但胜在风景秀丽,加之主城区为平原,直到边境线才这么一座山,因此物以稀为贵,平日里赏玩锻炼者络绎不绝。   沿着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向上走,到半山,前路突然分岔,标识牌指明游人可继续向前,往左那一条,则是通往私家住宅区,从这儿能隐秘望得见一片模糊轮廓。   汽车转向,熟门熟路驶向别墅群,因为由屋主购买地皮而后自行设计建造,所以各房各户风格迥然,千姿百态。   刷卡进门,保安瞧见车里坐着的人立马回屋拿出一只纸箱来,“魏先生,您的包裹。”魏寻签字确认,快递单上填着“书籍”,应该是原著漫画。   经过一间生活超市时,魏寻出声示意停车,想要起身,被魏展制止,后者离开进店选购,没费多久功夫,再回来时手上提了两大袋子菜。   看着那人迈步走进,魏寻突然感到心尖一片柔软。被欺负到浑身酸痛的不快尽数散去,只余暖意,这个人如此家常的模样只有自己见过。   一直往里走,最深处那座木结构小楼属于魏寻,无论从建筑面积还是外观设计来说都不太抢眼,当然更无法同庄严华美的魏宅相提并论,但主人很喜欢,在这里度过的日子总是很舒心。   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远离窥探,可以随心所欲地展露原始心性。   魏展下车,绕到副驾驶,俯身将因自己而遭了罪的家伙抱在怀里,大步往屋里走去。在门前站定,魏寻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屋稍稍侧身,怀里的人抬手摁亮电灯。魏展笑了,很多细节他从前没有留意,但此刻突觉原来他们如此合拍。   小心翼翼将人放在沙发里,哪知提着菜再进屋时,魏寻正站在玄关处笑着等他。   “不疼了?”   “还好,也并没有多严重。”说着接过菜往厨房走去。   这里只请了家政固定时间来做清洁,没有照顾起居的阿姨,因此凡事需要亲力亲为。并不觉得累,魏寻喜欢这样,毕竟他们能自在相处的时间算不上多。   拿出几样菜进行清洗,魏展跟进来取出围裙帮魏寻系上,自己也有模有样的围上一条,抢过魏寻手里的活,并解释道,“我洗菜,待会儿你炒。”   含笑点头,太清楚不过了,自家大哥的炒菜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靠着流理台一眼不眨地注视魏展洗菜的动作,兜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掏出一看,是正在享受中秋小长假的助理叶绪。   “魏寻哥,漫画已经帮您寄过来了,您注意查收。”闻言,魏寻走出厨房拿着一把美工刀拆快递,确认是漫画无误之后向助理表示已经收到。这处住址没多少人知道,因此剧组是先将包裹邮递给助理叶绪,再由叶绪转寄过来。   暂时没有时间细看,将漫画收好,同叶绪简单说了些日程安排,最后魏寻向小姑娘表示,“明天我从木鸣山前往剧组,你不用来接我,直接过去就好。”   挂断电话时魏展刚好将菜洗净,交换厨房使用权,魏寻挽起袖子简单炒了几个家常菜。   无事可做的魏展来到客厅,随手拧开音乐播放器,玉置浩二的声音流泻出来,《梦的延续》,从上次被掐断的地方继续深情演唱。魏展皱眉,不腻么,那个家伙永远在听这一首。   有的事情过得太久便忘了,魏展不再记得他年少时曾一度对其痴迷,并且将之推荐给最为疼爱的小弟,但是,当时那个人并未做出对此歌声感到心动的表现。   菜被一一摆上餐桌,不能说魏寻的手艺多么出色,但总之是有朋自远方来时能拿得出手的程度。用过晚饭,时钟上的两条指针正好呈九十度夹角。餐具通通丢进洗碗机,打开电视帮魏展调到财经新闻,自己则换上鞋打算出门消食。   魏展看着那人轻轻掩上房门,突然对每日必做的项目失去兴趣,盯着吐出的烟圈愣了会儿神。就没有每时每刻都要与自己赖在一起的想法么?   关掉电源,拿上钥匙跟了出去。   夜晚的木鸣山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四周响着密密麻麻的知了声。月光挺好,住宅区西侧有一条通往山顶的石板路,被照得发白。   魏寻玩心大起,捡了一捧小石子向发出蝉鸣的地方掷去,当然一无所获,那些家伙知道人类在这样的黑暗里拿它们毫无办法,因此连惊慌都不曾有。   他拍拍手,突然被人紧紧箍住,大掌捂住口鼻,后背抵上一面坚实胸膛。   起初的确吓了大跳,但这具身体实在太过熟悉,定神,对方松开让他不能呼吸的手,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烟草味道,已经完全安下心来。   在这之前,魏展早已隐在黑暗中看了他良久,小东西可爱得紧,身上仍然残留着少年感,独处时轻松又自在,仿佛吸收了草木清爽气息的山间精灵,与平日里压抑的神态完全不同。   当他微微跳起来掷石子时,上衣被牵扯,露出白净的皮肤。魏展捻捻指尖,他知道那触感有多么美妙。虽然在夜色中不能看清,但想到那具漂亮身体上被自己留下的暧昧印记,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念头一起,人便已经大步上前。低下头啃咬他颈间细嫩的皮肤,甜美滋味让人贪念,听着怀里人发出的喘息,再也无法忍耐,扛上肩膀,没必要再散什么步了。   卧室里,魏展啄吻身下人的眉眼,这张脸,不论任何时候都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   摸出床头柜里的润.滑.剂,挤在手上,轻柔按摩,等不再那么冰凉时才送至入.口。但尽管如此。魏寻仍然条件反射的一缩,那里下午才被使用过,还有些疼。   “乖,放松……”轻声哄着,手上动作却不曾停歇。魏寻突然流出眼泪,以为是被痛的,赶紧俯身舔.尽,一边送入自己,一边用指尖轻抚那软嫩的唇瓣,魏寻却无声哭得更凶了。   并不是那么禽.兽的人,既然不愿意,那么不必强求,就到此为止。哪知准备抽身离开时,魏寻胳膊突然缠上来,那处绞得死紧,嗓音沙哑,一遍一遍央求不要离开。   嘶声抽气,真是没有办法,只好将动作放得更为轻柔,算起来,这是最为温柔的一次。连初次要他的那晚也不能与之相比。   怀里的小孩先一步睡着,抱他去浴室做清理,撩开头发,不停轻吻他光洁的额头。连自己也感到奇怪,这种想要宠爱他的心情,比从前最为渴.望时更甚。   隔天起床时已经天光大亮,身旁位置空荡荡,回想起梦境里反复央求他不要离开但最终徒留自己在原地的落败感,突然感到惊慌,鞋也顾不上穿便跑下楼,却看到魏展正在厨房熬粥。   尝了一口,有些失败,魏展回头冲来人做出一个几分无奈的眼神,却在看到对方尚且光脚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抗向浴室,亲自伺候洗漱。   魏寻仍然没穿鞋子,站在魏展脚上,看镜子里的自己被身后人拿了牙刷帮忙刷牙。乖乖张嘴,一切动作都万分配合。但是,突然还是想知道,里面映着的这张脸,真的属于自己么?太过幸福导致像踩在云朵上一般不踏实,似乎稍不留神,就会从万里高空急急坠落。   有些矫情的想法,但是很快收拾起糟糕情绪,看着那个难得温柔的人,享受吧,纵使明白美梦易逝,沉沦吧,没有什么比得过与君相处的朝夕。   这样想着,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因为起得早,饭后时间还算充足,于是将整副心思都投进手中名叫《极乐城》的漫画。   黑白内页,这样的安排放在国内整个大环境下并不吃香,观看着彩色动画长大的新生代读者,当然会首先选择更加绚烂多姿的作品。   色彩可以弥补画工的不足,不过这并非是说黑白漫就要在技巧上优胜多少,相反,画成彩色的话会更加消耗时间和精力,日本之所以走上这条道路其实也与节约成本有关。   除此之外,受众的不同造成了产品的不同,日本动漫产业高度发展,成年读者所占比重更大,相对来说更注重故事性。而中国因为观念、政.策等各种原因,大多数人仍然停留在动漫是孩子的专属品这一思想层面上,认为动画这种东西,是幼稚的、低龄的,反应到市场上则是输出方想方设法通过斑斓的色彩来吸引孩童,本末倒置,态度尽是让人看不到诚意的敷衍。   在这片土地上,优秀的作品也不是没有,水墨动画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动画的一大创举,曾经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创造了太多帧帧可谓是艺术的作品。   然而,放眼整个市场就能深刻体味到这些作品生存得多么艰难,甚至原本能使画面变得更加精彩的颜色,也沦为了掩盖缺陷的牺牲品。印刷在杂志上的连载漫画、被推送到朋友圈令众人大呼小叫的条漫……只要稍微擦亮眼睛就能发现究竟有多少在滥竽充数。无论是故事上、画面上,还是思想上。   本来工作就已经很辛苦了,谁还会去看那种苦大仇深的东西啊,随便一点只要能逗趣儿就好了啊。   或者,那些家伙就爱看这种无节操的作品,所以,放心大胆地圈钱吧。   有以上想法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原本好奇究竟会走向何种结局,但仔细一思考,中国人口基数这么大,似乎无论多么可笑的家伙只要有机会在人群中心站上一秒,就绝对会吸引无知的拥趸者,哪怕是抄袭这种毫无廉耻可言的行径,最终竟然也能大肆创收。这种情况,让那些对作品尚且保留良心的创作人,简直毫无办法。然后,更多的人放弃坚持而趟进浑水。   受方没有强势的标准,输出方便索性当观众全是白痴。到底是谁造成的这种现状啊,鸡生蛋蛋生鸡,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抱团是人类的天性,面对大趋势个人无能为力,所以,越来越糟或者越来越好,要寻求改变需要日积月累。   这种问题一旦讨论起来就会很难踩下刹车,但是严肃的批评绝对不是说自己对国内的态度多么消极对国外多么盲目崇拜,别人目前比我们做得更好,这是事实,理性地认识这一点从而积极寻求改变。当然了,正是因为对其抱持着全身心的期待所以才会在当下感到痛心疾首,不过,看着手中的漫画就能知道这个国家在此领域的未来充满希望。   在阅读过程中可以很明白地感受到,《极乐城》之所以选择黑白形式大抵是因为所有工作都只有作者一个人来完成,精力实在不够,而又绝对不愿意将就的缘故。   如此看来,和作者一样坚守着底线暂时还未显露光芒的人正在不断成长。任何领域都有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在世人面前显得愚蠢又顽固,可他们所散发出来的气质会吸引着身边人不觉加入进来共同改善这个国家的角角落落。   有一天,他们的坚持会换来甘美的成果,他们所在的行业会发光发热,他们所热爱的祖国再也不会被人痛戳脊梁骨。   尽管道阻且长,但必将盛世辉煌。   第7章   中央都市,幽游城,传说中最接近极乐的地方。与其附属行星不同,此处早已不再是需要依靠裸.露的金属、玻璃等元素来彰显科技感的年代,因为不认同此类材料所带来的的观感所以对其把控极为严苛,但是,在更能体现其美感的领域也绝对不会吝啬,总之是已经发展到在追求“将文明与自然完美融合”的道路上有所建树的程度。   因此,来自荒漠星球的小蛇妖灵安所看见的,是悬浮于空中的石著城堡、直通海洋深处的巨型扇贝塔、绵延千里的藤造森林乐园……房屋被建在崖壁、建在树梢,极具想象,千姿百态。   当然,也有成群真正意义上跨越水、陆、空而直入云霄的参天建筑,不过多半归属于企业或者行政机构。对于仅有居住需求的小型建筑拥有者而言,这里没有“回家”的概念,从来是附有灵智的房屋以不添麻烦的姿态跟随主人,时刻准备着提供最为贴心的服务。   乳白色云朵之中,是奢华璀璨的大卖场及娱乐中心,作为公共场所,具有感知到危险之时自动隐匿而丝毫不影响其中游客玩乐的功能。无论外界斗争多么激烈,总之自有防御能力一流的机械部队去抵抗,而游人们所要做的便是一心一意享受欢乐,通过脑电波控制装有磁感应系统的被看中物品去满足自己的需求,甚至不被付账、找零等琐事烦扰,一切消费均通过包含金钱账户功能的身份卡自行处理。   让初见者震惊的是,这类巨型建筑一般情形下实则并非封闭状态,而是按照预定轨迹绕行幽游城并且其建筑外壁可进行姿态犹如花朵盛放般的吐纳,在极具观赏价值之余,此种设计最主要的目的是进行光电转换以及空气换新。   不仅如此,其中名为“创世纪”的部分甚至能够提供连接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服务,最初推行时备受关注,而现在则因为早已被大众所熟知并且与名字不符只具备“读”却不具备“写”的功能故而生意惨淡。   游玩之后的余兴节目则是在低等物种提供的舒适按摩下观看于空中进行的话剧表演,尽管科技已经发展到轻而易举便能生产出大堆按摩机器人的程度,但是以手握金钱为借口去蹂.躏身份地位不及自我者的尊严似乎是人类至今未除的孽根。   幽游城,最梦幻的地方,最平权的地方,实则是在摒除由物种、地位所带来的一切矛盾之后单针对于上层人类而言的虚假童话。但,尽管是城市掌权者,也存在着一个绝对不能放肆的所在。那便是也都宫,中心的中心。   所有建筑围绕其形成一个巨大正圆,而圆圈内,消逝先前所见的一切奇观,草木树石,皆是远古时代早已毁灭的地球上所常见的景象。   这样的画面,初来乍到的灵安似乎很是熟悉。   于科技落后百年之处出生的灵安历经艰辛试图前往幽游城学习先进技术,却在进城门时便遇到了麻烦,最后由好心的狼犬守门人收留并在与其同吃同处之余学习简单的操控家电工作的本领。   三个月后,灵安乘坐自助帆船由大运河前往幽游城,还未来得及感叹这趟旅程的舒适与环保便发现原来自己的出行方式已经算是最为落后。所到之处,拥有完美容颜的人类通过灵智可达到的本领早已超出他的想象。   他们自在地变幻出金色的翅膀翱翔于天际,随意伸长手臂取放远处的物体,任意穿过建筑,根据心情变换容貌与服装,在花瓣上瞌睡,在云朵下沐浴,与鲨鱼嬉戏,享受最桀骜不驯的火麒麟匍匐脚下的快意。等他从这震撼中回过神来,才发现竟难闻人声,是大多通过意志进行交流的缘故。   因为来自最偏远的荒漠星球,且是最让人厌恶的蛇妖身份,总之,灵安在幽游城的生存之路困难重重。某天,仅仅是在一位大人物饶有兴趣的打量之后,便被一掌拍进连身体都难以通过的窄小隧道。   不见天日的深邃黑暗,失重所带来的眩晕恶心感,最可怕的是,后背似有掌力推进而前方则承受着极速穿行时似乎要碾碎五脏六腑的压迫感。   疼痛、疼痛,痛到失去知觉,在一个巨大冲击之后被甩出,晕厥过去,再醒来已不知何时何地,挣扎着站起,却发现早已灵肉分离,那具躯体,已经死亡。   在已经失去的事物上无论浪费多少精力终究都只会是徒劳,因此不带留念的抛下曾经使用过的身躯。   站在稍有高度的山体上,入目是不知为何而感到熟悉的景色,空旷的草地,裸.露的巨石,偶尔三两棵树。曾经见过的光怪陆离的幽游城现在只残余一抹隐约的边际线,围成圈,像是不敢逾越半步的忠实守卫者。   毫无疑问,具有被如此看重的价值之处,便是也都宫。   关于也都宫的传说,当然有所耳闻,不过也只是知道其位于幽游城中心而已。凭借这一点信息迈动脚步向圆圈正中行进,却蓦然发现事情开始变得简单,因为如今只具备灵智的缘故,身体移动起来就如同神话故事中的幽灵一般轻盈简便。   第一次切实体验到飞行的感觉,以生命作为代价,同时也意识到发掘此本领的第三种方式。除此之外,一种为模拟鸟类生长出双翅,另一种则为不断在空中向前复制身体同时消亡原本的躯干。前者胜在能享受飞行的愉悦,后者则更注重速度。与彻底失去身体而直接由灵智漂浮达到飞行目的不同,这两者均为通过操纵意志控制细胞的生长与消亡。   总而言之,算是以飞行的姿态抵达了也都宫。   但是,震惊是在所难免的,在看到所谓的也都宫不过一间简陋的茅草屋时。   没有金碧辉煌宫婢成群的派头,没有高耸参天凌云之上的城墙,就只是,一间茅屋,单调的,破旧的一间茅屋。   门没有关严,也没有人类居住的痕迹,再三大声问询后试探着走进,里面是成排直抵屋顶的置物架,上面摆放的物品主题是,龟壳。   就只有龟壳而已,大大小小,却都属于巴西龟,演绎着各种深浅的绿。   被视作珍宝般小心安置在透明生命罩中的龟壳似乎上一秒还具备活动的能力,实则却是已经沉睡千年之久。如此被细心呵护的模样,毫无疑问是心头至宝,那么主人一定就在这附近。但是,却始终不见踪影。   “出去。”   强烈的有如电流般穿透脑髓的紧密震动过后,有这样的声音传来,并非漂浮于空气之中,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回响。   熟悉的、熟悉的声音,似乎曾经温柔说过“不要怕”——这样的话语。但是此刻所接收到的,却只是冰冷的无机质感。   存在于脚下,存在于屋顶,传说中的位于生命智慧顶峰的名为尚南之人的灵魄,被写入极具可塑性的合金散布于这间屋子的任一角落。   被一阵飓风卷出门外,来时所走过的土地已化作万丈深渊,笼罩着乱人心智的迷雾,比剥除皮肉还要来得痛苦。通常情况下,脱离身体的灵智不会有如此感受,但此时,浸泡于迷雾中的缥缈灵魂开始作青烟状消散,发不出尖叫,无声却撕心裂肺的默剧。   急刹,依照惯性往前冲,又被重重甩在座椅上,魏寻扶着方向盘,双眼迷蒙地望着前方,头脑里俱是漫画中描绘的场景,恍如一场无法确切感知疼痛但又让人浑身压抑颤抖的梦境。   第8章   突然出现在汽车前方的是一只白色贵宾犬,没有系牵引绳,叼着颗弹性球从人行道斜冲过来。   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位女子的尖叫,而此时,她的爱犬身体侧躺发出凄厉叫唤,弹性球掉落在地,蹦跶了好几下。   发出尖叫的女子捂着嘴浑身颤栗不已,魏寻动作迅速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鲜血染湿了毛发,但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伤及后腿。   女子蹲在地上涕泪横流,魏寻心中愧疚,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准备表示自己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手被大力挥开,对方没有与他做任何交谈的打算。   只好转身,但刚抬步便被与其同行的另一人敌意满满地拦住,是名肚皮微鼓的中年人,目露凶光。不过,在二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望向魏寻的眼神充满判断。   魏寻倒是没有生出丝毫惧怕,脸上十足抱歉的笑容,“放心,我只是去车上找找是否有能够做简单包扎的物品。”   “我怎么信你!你跑了怎么办?!”口气很冲,并且显露出动手的意思。   这条大道位于城郊,平时往来车辆不多,在他们停下的这会儿,跟在魏寻后头本来可以绕行的那辆车却一直保持观望的姿态停留在原地。彼时,见魏寻被为难的场面,车上下来两名身形健硕的青年,魏寻察觉,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对方只好暂时回到车上,但身体绷紧,眼神像猎豹一样注视着前方。   面对招呼过来的拳头,魏寻不动声色地化开,脸上依然带笑,但已不再是纯粹的内疚,掺杂了几分不容忍拒绝的冷意。仿佛在说,不按照我的意思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难办。   男子在漆黑双眸的注视下抿唇点了点头。被放行,魏寻上车查看,但很遗憾,只有一件魏展的衬衣,在激烈的索取中被留下。并不准备动用,而是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自己身穿的薄外套。   依据常识做了些处理,准备送他们去最近的宠物医院,但很怪异的,那位男子在某一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后满面堆笑地表示他们可以自行处理。   正在痛哭的女子站了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表情很是疑惑,不过出声之前被这名看似是男友的人拉到一旁。对方并未向她作出任何解释,口中吐出低呵,但从女子虽作不解却十分乖顺的模样看来,命令与服从是二人惯常的相处模式。   魏寻并不急于表态,他想看看这名男子打的什么算盘。   “先生一看就是个大忙人,您尽管去处理大事得了!这儿我们自己能对付过来!”   微垂着眼睫注视对方。   根据本市《狂犬病条例》第27条,任何大小的狗只,若要在公众场所出现(郊野公园和海中游泳时除外),则必须系上绳索或以其他方式受控。因此,魏寻心里十分清楚,即使今天这条贵宾犬死于他的车下,那么在法律层面他也不存在任何劣势,甚至可以因为车辆受损要求对方支付赔偿。最糟糕的情况是,倘若因紧急制动而发生危险,那么问题将会严重百倍。   为此感到后怕而愿意独自吞下不系牵引绳所带来的苦果吗?从一开始的表现来看,对方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这里到医院很远,我可以载你们一程,并且我愿意承担所有费用。”并不是圣人,但无论它是否是主动冲到机动车道上来,自己刚才有走神的确是事实,基于这样的原因,因此作出以上提议。   男子却再次拒绝,并笑说已经通过打车软件叫了出租,包含催促魏寻赶快离开的口吻。正说话时,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魏寻只好留下电话号码,表示可以随时联系。   出租启程远去,魏寻做了个手势,身后由两名青年驾驶的车辆悄然跟上。   从木鸣山到剧组的车程为五个多小时,原本答应要送他前往的人并没有遵守约定,临时被公务缠身。不过说起来,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这段枯燥的旅程有魏展陪同当然不失为美事一桩,但即使被放鸽子,也已经被锻炼到了可以波澜不惊的程度。   白昼渐渐变短,到达剧组时天色已经开始迷蒙。直接去见导演孙岳,对方递给他一沓做过修改后的剧本。魏寻粗略翻了翻,细节的处理提升显著,并且有几处情节较原作漫画更添戏剧冲突。   上午举办了开机仪式,紧接着是主创人员进行剧本研读,魏寻缺席了一天,但孙岳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满,甚至拍拍魏寻肩膀,体贴叮嘱他早些休息。   这并非孙岳的脾气,他时间观念很强,向来严苛,从不接受演员轧戏,进了他的组,非重要事项也很难获得额外假期。   但对待魏寻,他愿意特殊放宽自己的准则,原因无他,这部戏,魏氏旗下的娱乐公司是最大投资方。虽然被他看中的这名演员身份始终隐藏很好,但将姓氏与过往细节联系起来时,他咂摸出了不同意味。   尽管怀疑还只是一枚种子,但倘若属实,那么如此豪门出生或许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是否能够驾驭戏中身份低微的角色?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眼光。   但是,魏寻却主动交出了让他满意的答卷,那便是先前关于乌龟品种的探讨,也就是说,他在思考,并且能关注到别样却能加分的点。那么,对于抱着此番态度并且从先前作品看来就已经显得十分优秀的演员,实在没有被拒绝的理由。   况且,孙岳很清楚,虽然自己对电影抱有强烈的热爱,但想要在这条道路上走得顺畅仅仅依靠热爱还完全不够,甚至有时候这种感情会成为叫人作无意执拗的枷锁。那么,面对这个可能是魏氏少爷的演员,不点破,却又适度放宽,或许是明智之举。   但这样的判断搁在魏寻身上实在是不公正的低估,在他看不到的一面,回到酒店房间的魏寻洗漱完毕后便开始翻看改良后的剧本,并且和漫画对比着研读,认真体味二者的异同。尽管台词早已经背熟,只需要稍微修改记忆中的几处即可。   稍晚一些的时候助理叶絮敲响了房门,她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严肃神情,“果然有猫腻,对方是一间网络媒体的工作人员,出事时是与女友一起遛狗,他大概是认出了你,据他说是所谓的灵机一动,打算以‘艺人撞死小狗而后逃逸’为噱头,博取关注与同情并且诋毁你。”   “撞死?”   叶絮紧皱着眉头,有些作呕,“那辆出租车并未开往医院,他们在居住的小区门口下车,而后开出私家车前往偏僻地段,小狗被摆放在马路上,遭受恶意碾压。”   跟着他们的人拍摄了照片,叶絮没有要看的意思,魏寻接过来,默不作声一张张翻阅,而后将其放在一边。   “为什么不送去医院,我承诺了会担责任。”   “腿断了,成了残次品,已经不存在生存的价值。这是对方的原话。”   如果他们强行要求去警局,但因为不在理,或许反而会被魏寻要求赔偿。但如果是借此写一篇声泪俱下并且感情足以煽动爱狗人士的文稿,再加之魏寻的公众身份,获得的收益说不定会很理想。不过在此之前,对方其实有拿着稿子向魏寻索要封口费的打算,且不说魏寻会如何应对,总之是尚还处于幻想之迹,便已经被斩断前路。   “人呢?”   叶絮有片刻犹豫,“被送到魏总那里去了。”   下场恐怕不会好。   魏寻蹙着眉头,半晌后问,“两位一起吗?”   “不,只有中年男人,那名女子……崩溃了。”   魏寻回忆着对方真情流露出的悲痛,觉得心口堵的慌。   隔天一早,魏寻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摸出手机一看,才刚过五点。   披了件外套下楼,魏展的车停在酒店门口,连夜赶过来,满面疲色。   只是一件小插曲罢了,而且已经处理好,但是……魏展很在乎。不管是为了这张脸还是这具身体,总之,已经足以让魏寻的心脏被牵引着以控制不住的速度跳动起来。   对方不置一词,只是隔着车窗与站在冷风中的魏寻视线交汇,眼里饱含怒意。   僵持良久,魏展开门不由分说地将魏寻抗到另一边并塞进副驾驶,再次坐回车上时,动手替魏寻系好安全带然后一踩油门轰鸣而去。   望着对方线条坚毅的侧脸,他很愤怒,魏寻知道,但现在不是仔细询问的好时机。   车速很快,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表盘里的指针转到极限。   但是,仿佛是开玩笑般,与先前几乎雷同的情形,汽车撞到了一个物体。   些微差别在于,当那事物被甩到挡风玻璃上的一瞬间,看到轮廓的魏寻瞳孔睁到了无法更大的地步。人形的,他很肯定。   可是,魏展踩着油门碾了过去,毫不留情,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第9章   位于市郊的,凌晨的街道,在路灯发出的昏黄光晕下,孤寂又冷清,偶尔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卷起行道树丢弃的枯叶,被蓦然送上高空,复又旋转飘落。   因为不舍得打车费用而将高跟鞋提在手上徒步回家的年青女性,刚下夜班,职业套装外面披着颜色暗淡的运动外套。   该交房租了,工资依然很低,就着耳机里的《Rain after Summer》,在不符合季节的秋天,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经济拮据,会遇到很多无奈的事情。   然后,也没有很好的朋友,就觉得过着非常失败的人生。养育自己长大的奶奶过世了,直到很长时间过去都没有反应过来,把眼泪憋着,总觉得哭了就是真的真的永远离开再也回不来了。   浑浑噩噩地回老家办丧礼,有很多琐碎难缠的事情。明明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分家,却被伯父在这时候提出不重新分配土地就不承担责任的自私条件,连奶奶的三个亲女儿,在照顾病重的母亲后也要求按天计算看护费用。   除此之外,“你不是在外面打工吗,土地拿来有什么用!干脆都给我们啊!”所有人都跳将起来想分得一杯羹。   平时从来不管老人死活的无耻东西,在扒下了母亲的最后一层皮肉之后,还妄图得一个孝子的名声。这种事情,倘若不身处其中,就不能理解个中酸楚,反而会觉得是精心编造以博取同情的谎言。况且,身为旁观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家庭斗争,当然是越激烈越精彩。   为什么要理解你呢?那样的话我又有什么好处?   和平日里关系尚可的人谈起时,对方冷淡的应付声传达着如此想法。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是局外人。   每一个人都是别人的旁观客,且看他固自圈地,固自挣扎。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感到心疼,但如果手无寸铁的话,再心疼也毫无办法。   作为幺子,父亲却从来不曾享受到来自哥哥姐姐的疼爱,回想起他披着孝的佝偻身影,因为连续熬夜,整个脸部都松弛肿胀起来,甚至已经出现反应缓慢的情况,喊他好多声,也不一定能听到回答。   妈妈每天都很焦虑,自己也被伯父家的堂姐各种欺负。   “不会有人来的,因为不是我们办丧礼,大家都等着看笑话。”   “喂,小声点,堂妹就在旁边。”   “知道啊,我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这样的尖利对话传入耳中,跪在门口迎接吊唁亲戚的虞凤百,明明不愿意作为软弱者哭泣,明明咬紧了牙关,却还是终于崩溃,在连续的打击下尝到了委屈的眼泪。   生前难见踪影,在奶奶去世时立马分刮了所有钱财的人,有什么资格一边啃着鸡爪一边说出这种话。   虽然知道这所有的道理,但还是在暂时得以休息的间歇躲在里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恶心啊,只是想想就有呕吐的冲动。拥有着年轻人身体的自己尚且如此,那么浑身是病和爸爸一起扛了大半责任的妈妈呢。   在道士敲锣打鼓的送别仪式中,妈妈躺在床上,敷着热毛巾,“我不想承担全部啊,我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可为什么身边全都是落井下石之人。”   无法回答,想保护她,想变强大,可是啊,好像非常艰难。   尽管终于出版了一本漫画,却销量惨淡,真的有人在看吗?听不到回应,故而对此完全不抱信心。虽然有人购买影视版权,算是意外之喜,但却提不起庆祝的兴趣。本就不多的钱,最后轮到自己手里时,仅剩很小一部分。   想找人倾诉,却发现感同身受根本就不存在,甚至收到来自平日里关系尚算不错的室友的嘲讽。   “呵,你画的那种无聊的漫画,当然不会有人看啦。”   真是扎心啊。然后就很后悔,应该把自己在画漫画这件事藏好的。可是一旦对方展露出一点点善意,又马上忘记伤痛眉开眼笑起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由于渴望认同而变得廉价,因为口袋空空,做什么都底气不足的样子。总之就是,不想再重复这样的过程了。   不过唯一清楚的是,尽管很艰难,最后也一定会挺过去,毕竟是唯一热爱且能够拿得出手的本领,以后想凭此养活自己,虽然目前必须要依靠做别的兼职来填补经济才能勉强撑得下去。   可是,知道结果是一回事,带着蜕皮的痛苦去跨越崎岖过程又是另一回事。好希望有人抱持着“我相信你,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一边”的态度。如果遇到有人这样毫无道理的袒护,一定会,丧失所有抵抗能力。   这等好事,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所有的,只是身旁恍如离弦之箭般飞速掠过的汽车,不过片刻功夫,前方传来的沉闷声响高过悲伤的音乐旋律传入耳朵。   纸巾已经被用光了,只好抬起衣袖擦掉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却看到汽车经过的地方,躺着一条人影。   肇事者早已不见踪迹,吓得忘记呼吸,身体先一步做出行动躲藏在树干后面,心里飞快进行正反比较,考虑着是否应该上前查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时,却见又一辆黑色汽车开来,与此同时,浓密的树荫底下钻出几个高大男子,围在地上的人影旁边,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危险气场,将那人抬上汽车,捣鼓一番后复又抬了出来。   坐在副驾驶的魏寻,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身体因为拉扯而以极别扭的姿势倾向左侧,双手被狠力按在方向盘上,身旁的魏展形如疯兽般猛踩油门。   脑海中产生幻像,被碾压过的身体浸泡在血液里不断抽搐,对方凄厉的视线穿透车窗望向自己,里面所包含的愤恨与不解全都灼烧着魏寻的心脏。   可是,   “不准停,开过去。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只要影响了你正常驾驶,就绝对不准犹豫地开过去。”   由低沉嗓音所下达的命令,不是以吼叫的方式传递出来,却让人心神一震。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那可是一条命啊,出于本能,总会想去看看的啊。   魏展却绝对没有这样的本能。汽车在开出很远的距离后终于靠边停下来,强恨掰过身旁人的脸,深邃的瞳孔包含着就连自己也觉得过火到难以理解的愤怒与焦躁,“为什么不听话!你出事了怎么办!被连环撞击怎么办!”   在高声责问中变得呆楞,魏寻努力分辨着对方话中的含义,有的东西,好像攥住了,却绝对不敢相信。可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冒出雀跃的心情,但很快便因为时机不当而被自己通通抹杀。   “刚才的人,是不是下午我遇见的那个?”   紧张的等待答案,但不论是谁,总之都是强烈的冲击。   抚住双颊的手被抽离,似乎轻挑了一下嘴唇,良久之后,滑动打火机发出咔擦一声动听的音符,魏展微微低头点烟,没有及时回答,深吸一口后烟灰被抖落在窗外。   身体向后靠,呈现流利线条且极富有力量感的结实手臂轻轻衔着烟搭在车窗上。清爽的晨风吹来,不合性情的话语似乎未曾出口,在爆发过后,另一人还来不及全部接收之时,便被通通卷走。   “报仇了,痛快吗?”   魏寻坐直身体,抿唇不语。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尽管非常清楚,如果自己不曾警觉并且对方的计划一旦实施,绝对就是如雪片般来自网络的谴责。对于没有还击之力的人,也许就是摧毁事业甚至人生的杀手。   可是,险恶的念头谁都曾有过,但在实施之前,似乎还没有到达应该被剥夺性命的地步。   再想下去就会陷入思想僵局,肉体层面上受到伤害之前是否应该主动出击以及对过度自卫的量刑尚还不在兴趣范围之内。   总之,从那个男人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危险,说到底是因为身份原因而使自己不至于被动。   因此,此时感受到的其实不是所谓报仇成功的快感,而是,他还没有咬到我,也绝对不可能咬到我,那么,惩罚过于严重了。   这样的价值观,就好像“我不撒谎不是因为品德高尚,而是太过清楚撒谎成性的代价。”总之,绝对与善良无关,魏寻十分明白这一点。   片刻之后打算下车往回走。果然还是应该去看看,如果并没有死掉呢。很难做到面对鲜血而波澜不惊,背负一条生命的代价,只要想想就会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手臂被捉住,“放心,有人会处理。”   魏寻并不确定那些人的处理方式,面上表情不曾松动。   耳旁传来轻笑,魏展突然好心情的揉揉魏寻发顶,“真是个小孩儿。”随即调转车头往回开。   而最后,在原处看到由秦堂等人守着的所谓尸体时,魏寻于极度震惊过后哭笑不得般地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一具塑料模特啊。   在他身后,魏展衔着烟,姿态懒散,嘴角噙笑默然不语。   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被摘下平稳安放,知道这只是一堂课程之后,魏寻终于可以放心地将后续事宜全部交由他人处理。   “那么,那个人呢?”   回程的车速趋于正常,甚至在车辆零星的街道,魏展也遵纪守法等待红灯。   “只要了他一截指头。”吐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在酒店对面停下,天边开始一点一点撒出光亮,整体而言却依然很暗。即使是太阳,特定时候也绝对比不过渺小的路灯。   并不是超人,困倦感开始席上来,魏展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侧躺在魏寻腿上,捏揉着触感极好的手指小憩。   窗户被轻轻扣响,是秦堂,魏寻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本来魏展说过,只休息十分钟,但尽管时间早已成倍,却绝对不想叫醒他。   街灯一盏盏暗下去,活动的人渐渐多起来。光的较量,生命的赛跑。   第10章   距离导演孙岳定下的八点尚且还有一段时间,魏寻推开门,用于研读的小型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已经是睡意全无,背起台词来精神格外集中,因此等思想从剧本中抽离时,那人已经在对面坐了许久,手里拿着的,是《极乐城》的漫画。   饰演也都宫主人尚南一角的演员是新晋影帝纪安,先前没有合作过,但在一场慈善晚会上打过照面,算是彼此认识。   魏寻含笑起身,与对方握手,纪安并未对没有在第一时间受到招呼而表示丝毫不满,事实上,为了不影响魏寻阅读他甚至刻意减轻了自己的存在感,拥有着很会为他人着想的性格,但是,怎么说呢,整体而言给人的感觉却是礼貌而又疏离。   与总是参演文艺片因而不被观众所熟识的魏寻不同,纪安自出道便是走的商业路线,再加之眼光独到,对于挑选剧本很有一套自己的心得,所以每一部作品面世都必将激起万丈水花,叫好又卖座。   那么,这样的纪安,为什么会在正春风得意之时淡出大众视线而选择出演一部不会在大陆上映且注定票房惨淡的电影呢?为了冲刺奖项吗?的确,《极乐城》很有这样的潜力,且不谈孙岳导演的实力摆在那儿,除此之外,由于魏寻的加入,魏氏大笔一挥,虽说官方用的是别的名头,但总之,剧组在经费上并不拮据。   过硬的剧本、苛求完美的导演、国内数一数二的制作班底、对演艺事业有着不懈追求的演员,这一切都标识着至少有一个奖项会被收入囊中。   但是,天平的两端却绝对无法从世俗意义上达到平衡,仅仅因为是同性题材这一点,便注定了其如同飞蛾扑火般向死而生的宿命。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飞蛾仅此一生,而参与者们,这部电影扑了,还有下一部。   巨额的资金投入与无法计算的心血付出通通不会被主流世界所在乎,如果最终交出一部失败品,那么嘲讽是不可避免的,但倘若得到大众所推崇的外国媒体的认可再加之质量的确无可非议,好像除了夸奖之外也很难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剧组的每一个成员,对此想必都十分明白,况且,尽管大家对电影本身很有信心,但是,吾之蜜糖,彼之□□,就算与奖项失之交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关键之处在于,因为一开始就不打算迎合观众,没有爽点,故事也很压抑,所以被市场抛弃也是早有预料。这样说来,纪安推掉旁人所求之不得的商业电影而选择《极乐城》,似乎无论怎样合计都是很不划算的决定。   不过,对方一定有不得不如此而为之的理由,至于理由是什么,就不是以自己的立场所能询问的了。这样想着的时候,主创人员陆续踏进研读室,魏寻一一问候招呼,大家也都是随和好相处的性格,纷纷笑着点头致意。孙岳到来后,先说了几句对魏寻表示欢迎的话语,紧接着简单谈了谈对电影的看法,随后,开始进行研读。大家拿着剧本对台词,但不一定非得十分认真的态度,只是过一遍剧情以求演员之间尽快磨合而已,因此氛围很轻松惬意。   与纪安的对手戏最多,顺着台词往下走时,魏寻注意到纪安的态度似乎与大家不太一样,仿佛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庄重。虽然吐出的是很平淡稀松没有刻意雕饰的语调,但是能明显捕捉到,纪安,在非常认真的对待。尽管剧组的演员多是业界戏骨,对待工作从不含糊敷衍,但纪安仍然给人一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感觉。果然啊,获得了耀眼成就的背后,必定有旁人难以发觉的内在执着。   午餐时与纪安同桌,不过并未有太多交谈,在餐具的轻微碰撞声中,沉默倒也不显尴尬。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休息的时候,往往不会刻意寻找话题,纪安身上没有这个圈子里常见的对于名利的急迫追求,也许与他已经达到自己所期望的高度有关,不过更客观来说,纪安给人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在乎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虚名,就仅仅只是在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而已,虽然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但是能够看得出来,他在享受着在由虚幻故事所提供的另一个世界中遨游的过程。   尽管故事中的那个世界,恶意纵横,为了利益集体选择性失聪,虚伪地用暖色调粉饰起锋利的内核。   一片片边缘锋利的巨石从崖壁上剥落,砸向禁地闯入者,从透明的灵魂之中穿凿而过,但是,疼痛那么具体,却拼尽全力也无法表达正在遭受的苦难。   结束了吧,从离开荒漠之星算起至今三年又三个月的旅行,尽数作废,最后由不断飘散的灵魂在空中画上一个句点。   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但却并不感到后悔,毕竟就算留在荒漠之星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不试图寻求出路的话,那就连看见光亮的可能都没有。   但是,本以为绝对无法再抓住的生的契机,此刻却在自己的体内酝酿。腿部以及手臂正在化作光斑消失,躯干部分弓成虾米形状,整体不断坠落,却在此时,数条金黄.色柔软而又灿烂的光带聚拢起来轻轻包裹住灵安,像是某种温柔而又坚定的保护。然后,被隐藏于也都宫深处的一具龟壳发出轻微的震动,似乎带着某种喜悦的心情,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令自己感到满意的宿体。   流状的合金与仿生组织在瞬间聚拢起来,发生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在悬崖之上形成一道俊逸出尘的身影。身影的主人当然注意到了由闯入者引发的奇幻景象,微眯着眼,神色中带着要剜人皮肉的冷冽审视。   令人厌恶的蛇妖,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也都宫的蛇妖,此刻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那么,一定是有某位不安分的大人物在对权利做出试探举止了。   暂时没有清理毒瘤的打算,任其肆意生长一段时间也无妨,不过,看似平凡的闯入者却引起了沉寂千年之久的龟壳的悸动,因此改变了原本意欲粉粹其灵魄的想法。   作出此种决定之后,巨石虽仍在剥落,却不复先前必将猎物置之死地的狠决,因而灵安,在短暂的看似希望的光芒过后,坠入地牢深处,头顶被石块密封,连一道狭小的换气口也不曾提供。   焦急的等待处置,却一连几天都没有丝毫动静。周遭尽是黑暗,感觉不到边际,也发不出声音,所以连令人恐惧的回响也完全听不到。   虽说灵魄对生命物质没有需求,但是,只要思想在流转的话,绝望就会无孔不入的蔓延。这样触摸不到丝毫生路的幽闭在失去时间的状态下究竟持续了多久已经无从估摸,到了后期,不停产生眩晕感,咆哮,冲撞,只要重拾天日作出怎样的交换都行,甚至灰飞烟灭也绝对要比现在的处境来得愉快。   于是,当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声音在耳畔空灵的响起之时,就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音乐一般雀跃不已,因此当对方提出要将某缕亡灵种植在自己的身体中时,居然连思考也不曾有过便立马答应。   对方发出了一切尽在掌控的轻笑,等终于醒过神来之时,已经回到了地面,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之中,眼前是,被自己丢弃了的残破不堪的躯体。   再次回复其中,拥有了生物的一切感知,别离如此之久后蓦然意识到先前被视作空气般没有认真留意过的五感原来是这样的亲切,就连皮肉绽开所带来的疼痛都变得不再令人惧怕,反之,生的感觉啊,为此欣喜若狂。   鼻尖隐隐嗅到腐肉的恶心气味,有点破坏心情,不过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感觉更加奇妙得难以描绘。但是尚南却绝对没有为之忍受的必要,他将灵安拎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扔进可以促进细胞生长的营养液中。   痒,周身都痒,像千万只蚂蚁在身体上爬行并且啃食皮肉,但是双手被紧紧困住,不存在通过抓挠减轻难受感的可能。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忍受着这样令人几欲发疯的瘙痒,整具身体被重塑,所有细胞都经历了更新换代,那么,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吗?   对此疑问尚南有着坚定不移的回答,也都宫的主人,对这具身体显露出了非同寻常的执着,仅仅因为其得到了龟壳中的亡灵跨越千年的认可,因此,只要依旧被认可着,那么下等的蛇妖在困惑着什么,根本无足轻重。   幽游城的市民,寿命大多百年以上,且始终维持着最具风华的外貌。达到这种状态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为保持血肉之躯通过细胞更新来实现,另一种则如同尚南一样,将思想写入可塑性极强的合金。   但是龟壳中的那抹亡灵,一样也不选,十分执着的等待着一具最符合心意的躯体。灵安,被选中了。   因为亡灵排斥一切科技手段介入的缘故,因此每天都进行着犹如苦行僧般的训练。背负重物在嶙峋的山石间奔跑,匍匐在地上爬行,挥汗如雨之后学习生存本领以及其他必要技能,总之,这一具为了亡灵而挑选的躯体,必须保持最佳状态。但除此之外,这更像是一种惩戒,惩戒亡灵植入前的拥有这具身体的自己,而灵安完全无法知晓这种惩戒的缘由。   在某天,在这个科技已经高度发达的年代,也都宫的主人竟然抱持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从边缘星球召来一批没落的阴阳术士,受宠若惊的术士们摆出了此生最为庄重的态度,只为确定一个最佳的植入时机。   很讽刺的是,这个所谓吉时却是即将粉碎灵安一切尊严的残酷转折点。无菌室中,他躺在极富远古气息的祭祀台上,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尚南从龟壳中取出亡灵,那小心翼翼倍加呵护的姿态,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头骨被打开,能清晰感受到那群穿着洁白衣袍之人的一切细微动作,尽管灵魄在植入过程中死亡的几率很低,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尚南也绝对不允许存在,因而,没有使用任何麻醉剂。   不断浸出细密的汗水,灵安知道,从此刻所感受到的清晰而又尖锐的刺痛开始,今后,这具身体就将不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宿体而已,在亡灵成长之前帮其维持生命体征,而在这过程之中,属于自己的那抹灵魄,会被一点一点吞食干净,比千刀万剐还要来得漫长且钻心的痛苦,然后,就是真正的消失,永久不见。   想清楚这一点的灵安唇角抿出一抹苦笑,颤颤巍巍地试探着站立起来,却在下一秒,身体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明明是合金,但是却是,温暖的啊。   尚南的唇瓣摩挲着耳廓,然后,伴随着温热的吐息,低沉的呢喃直击心灵,他说,   “我在等你,渚一,一直在等你。”   第11章   尚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眸子里闪动着异常温柔的光芒,灵安望进那双眼睛,原本幽深沉静如同一汪潭水的地方此刻正因为主人的欣喜而泛动涟漪,像是星光流转,美丽且拥有着强烈的吸附力,拉扯着眼前人,一把拽住,绝不放手。   灵安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温柔的话语似乎是为自己吐露,被迷惑,被诱引,甜美而又芳香,可耳朵却真切的听到他叫着的名字是,渚一。   渚一,这具身体未来的拥有者,他的灵魄正在脑海中震动,在对这绵延千年的告白作出回应。   一阵阵的嗡鸣以及让人心烦意乱的眩晕感折磨着灵安,被紧咬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眼前是布满关切的脸,但是,这种表情从来不属于自己。   “别咬……”尚南眼底的心疼转瞬即逝,他想要为灵安拭去血迹的手抬起又放下,神情困惑又纠结。这并不奇怪,他想要亲近的是渚一,在乎的也始终是渚一,而现在这具身体,还不是由他所爱之人来主导。   可是,眼前的蛇妖却露出让人心疼的无助表情,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被蒙上一层水雾,充满迷茫,对自己曾经所犯下的罪孽丝毫不晓,仿佛他才是那个最为无辜之人。   这样的表情让尚南感到厌恶,他侧头瞥了一眼仪器上跳动的曲线,在一刹那的回应之后,渚一的气息弱了下去,如此说来,眼前的寄生体就实在是没有任何能够让人高兴的价值可言了。   转身离开无菌室,而那个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蠢笨气息的家伙仍然傻站在原地,“你想陪他们么?”不耐烦的语气,左肢先一步化作流态将其勾到眼前来。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后的感应门迅速关闭,锁死,参与植入工作的人员感知到异常后所发出的尖叫晚了一步,那声音没有传递出丝毫,只能在密封空间里徒劳的回旋。   灵安尚未领会其中深意,抬起头来,眼中俱是疑惑。   面对这副模样的蛇妖,尚南突然就笑了,极清极淡地一勾嘴角,却带了点恶作剧后的调皮意味。狡猾的蛇妖,伪装得纯洁善良试图再欺骗人类一次的家伙,看到那种场面,会是什么反应呢?   因为好奇这一点,原本铁灰色的感应门在瞬间变换成透明状态,被突然用力推开的灵安由于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本能的发出一声惊呼,然而站稳脚跟后,他看见前一刻才待过的无菌室内,已经被明显是毒气的东西填满,五颜六色的浓雾中,那些身份为医生或者术士的人,在扭动着,尖叫,尖叫,然而听不到。   “好好欣赏吧。”   尚南所留下的话语,像是被微风轻卷到水面上的落叶,让原本平静无波的地方泛起一圈圈浅淡的涟漪,然后,这涟漪扩散开来,一层层推进,最后激越起惊天巨浪。   灵安感觉到那巨浪拍打在自己胸口,带来剧烈的钝痛,他拼命挣扎,想游回岸边,但是海岸离得那样远。浪头将他抛起又吞噬,在这无尽的折磨之中,他感到疲累不堪,想要呕吐,胆汁都吐出来,但是只要一停止游动身体便会沉下去,失去一切生的希望。   放弃吧,不看、不听、不想,心情就会变得轻松很多,可眼前那些扒在透明墙壁上的布满血迹的手掌让他仿佛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心脏,因为毒气侵入,他们身上凡是能挤出液体的地方都在不断冒出黏腻恶心的流状物,一直流一直流,直到将那具躯体流尽。   太过惨烈的景象,灵安被心底的某种声音催促着,来回奔跑,暴跳如雷,不断在墙壁上试图摸索出一个按键,但是没有,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他捶打着感应门,里面的人也在用着最后的力气捶打着。   出入口被关闭,灵安处于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来自无菌室的顶灯,里外两道门,一道困住见识了尚南柔情一面的工作人员,一道困住灵安。他知道,就算要处决,也一定有更为痛快的方式,但这是一场戏剧,一场表演,好好欣赏吧,置办者露出绅士的笑容。   落幕了,灵安颓败地瘫坐在地上,双眼明明望着前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聚焦。履虫一般,低贱的生命,死相是如此丑陋。   什么人会为蚂蚁的死亡而落泪?嘘,藏在心里千万别说出来,就算是有一丝丝的心疼也绝对绝对不要表现出来,没人会理解的,没人会夸赞你的善良,就连蚂蚁也不见得会领情——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虚伪的怜悯,剥夺了生命之后为了寻求自我安宁而装模作样吗?   谁能保证自己绝对纯白,谁能指天发誓绝对没有伤害过一条生命,摸着你的良心,倘若有丝毫谎言就捏碎它,就像在指尖碾碎一只蚂蚁。那种触感,比焦化的头发稍微坚硬一点,身首分离,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连孩童也没有资格做扔石头的那个人,反之,打着天真的名义,不如说是最邪恶的家伙。被举到高处而后用力往水泥地上砸的猫,被单手钳制用废弃针筒往肚皮里灌水的蝗虫,啊,因为蜻蜓是害虫,所以消灭它是为了正义而战斗。笨蛋,蜻蜓是益虫,我查过资料了!咦?哦,这样哈。   然而,害虫或是益虫,还不都是根据人类的利益来划分,对方却要无端承受妄图做审判者之人所制定的规则。   甚至连自己的同类都欺侮,会挑起校园霸凌的家伙,根本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长大,但是往往是这些蛆虫,在搅乱安宁。   所以,人类本来就是恶心的东西,每个家伙都绝对有难以出口的肮脏不堪的过往,甚至现在、未来,也都不知悔改,谁也不配占据道德制高点,那么,位于这种已经成型到无法改变的秩序顶端的尚南,就算偶尔做出一两件出格的事情,也没什么,毕竟地位在那里摆着,谁爬这么高都不能保证手掌干净,对吧?   才不是!有类似想法的人,恐怕是跪得太久乃至于忘记了该如何站立,看惯了低处的风景,所以就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再也懒得动弹。是的,每个人都不干净,可这并不是无限堕落嘲讽善良的理由,相反,既然知道了这种孽根性,那就去寻求改变啊。都不是超人,不会猛地一下子便看到成果,但这不是如咸鱼一般躺着动也不动的理由。   当然了,对于普通人而言,光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很困难,为了保护家人,为了稍微过得更好一点,每天都很疲累,所以不会有心情也从没想过要去对被粉饰的压榨做出什么挑战,可是,可是……可是……实在说不出什么煽动性的话语,又不是战争年代,也没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悬在头上,每个人对事情的承受阈值也不尽相同,不停劝说反而会召来厌烦。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等碰到他的底线了,想寻求改变的人自然会抱团奋斗,只求那些还没有感受到疼痛的人,收起嘲讽的笑脸。   而灵安,此刻明确看到于头顶高悬的尖刀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问为什么会如此不公平的必要,更切实的,是要思索着该如何踏出挑战的第一步。   污浊已经被智能清洗仪器打扫干净,无菌室恢复到整洁如新的状态,灵安注视着,死命注视着,他要将这一切深深刻进脑海,如果让我臣服是目的所在,那么,绝对不让你如愿。   第12章   脊背挺得笔直,安静的环境中,只有血液一滴滴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被握紧的拳头在方才疯狂寻找开门键的过程中受伤,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焦躁过去,疲累尽退,注视着空旷冷寂的无菌室,瞳孔中跳跃着蓬勃的战斗力,既然已经处在最底层,既然唯一可拥有自主权的身体都已经被占据而将要不再属于自己,那么,实在是不应该再有丝毫害怕可言,不惧死亡的人,是连与之厮杀的恶鬼都会感到胆寒的疯狗。   厚重的感应门在身后轻巧滑开,灿烂的阳光透射进来,洒向那抹孑立的身影,地上,是边缘模糊的明暗交界线。   距离演出落幕已过去数个小时,观看戏剧之人所做出的反应似乎比精心准备的表演还要来得有趣。对于屏幕上所投影的画面,尚南眼中满是不以为然之态,嘴里品着最烈性的迷.幻.药.酒,头脑却依然保持清醒,并未感到身体有任何不适。把玩着精致的酒杯,传说中能直接击溃神经系统所以除非痴迷于死亡否则就绝对不可碰触的最致命的毒.药,原来也不过如此。   却不曾想,月在水,水在井,井在画,画在人眼,自以为是局外仙,原来不过画中人。   目睹工作人员扭曲着死亡的灵安,将灵安的反应当做余兴节目的尚南,以拍戏的名义重现此类场景的演员,在镜头后审视指挥一切的导演……一环一环,环环相扣,所有人都被编织于巨大的网络中,无头无尾。   局面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那么就一定会有它所顺应的脉络,可是处于巨网千万个结点之一上的魏寻,面对周遭错综复杂的线路,实在不知道该沿着哪一条才能达到去重新触摸转折的目的。   他很清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生活永远只能向前推进,不要回头,悔恨无用,可倘若明白这种道理的同时身体也能乖乖听话,那么,还真是不能准确定义人类是在进步抑或是在倒退。   不过,《极乐城》的拍摄是在毫无疑问地按照预定轨迹向前迈步就是了。   对于饰演尚南的纪安而言,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拍摄都称得上顺利,不论高难度的动作戏还是有着明暗冲撞的感情戏,往往都能交出符合导演期待的答卷,却在今天的最后一镜上出了状况。   综合考虑了各种因素后,拍摄并非按照故事发展进行,今天的最后一镜是尚南拥抱在植入完成后醒来的灵安,反复拍摄了好几遍,导演孙岳却始终不满意。   问题出在眼神上,纪安的眼神,交织着期待、欣喜、爱恋、温柔等种种感情,放在这样的场景中,本该是令人满意的表现。   可孙岳说:“纪安你有爱恋的对象吗?”   对于身处娱乐圈的人而言,有些尖锐的问题,但孙岳直白了当地提问,纪安也只沉默片刻,随即轻微地点了点头。   孙岳颔首,“魏寻,你来看一下。”   因此,原本在拍摄中被拥抱着无法看到对方表情的魏寻闻言退开几步,仔细观察着纪安再一次的演绎。   太过温柔,就好像现实生活中的纪安也像尚南等待渚一一样等待着某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纪安已经混淆了自己与尚南的界限,不单单只是在揣摩着这样的背景下尚南的心理,还代入了自己的感情。入戏是好事,可这一次纪安的表现会影响观众对故事的理解。   “尚南其实并不能明确认知自己对渚一的感情,于是根据别人的经验将其归纳为爱情,可是至少在目前为止,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地步,但纪安你,对那个人的感情是绝对真挚而深情的,你混淆了这一点。”   纪安那种全身心爱恋着某个人的眼神绝对不能够单纯的用演技爆棚来解释,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通过这些时间的相处,魏寻知道对方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认为这样的理性探讨会让自己损失颜面。在这一点上纪安和孙岳很像,他们认为只要能让事情进行得更加顺利,那么那些虚伪的人情试探都见鬼去吧。   听过魏寻的话后孙岳点了点头,但他很明白,真实的感情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绝对比故事来得深刻。就好比,人的感情是一条固定的曲线,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所造成的情感波动与这条曲线必定百分百重合,但作为演员为了拍好影片而去尝试共情的话,不管多么入戏,也一定会有偏差存在。因此他给了纪安一点时间来做转换。   纪安是个一点即透的聪明人,认真听完导演的建议后已经能够知晓具体应该如何处理,只是这一场戏的确触动了他的情绪,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孔,不觉有些恍惚。靠墙把玩着助理递上前来的私人手机,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反复摩挲,最终,却还是没有拨过去。   真是个胆小鬼啊。眼底满是无奈及自嘲。   再次回到镜头前的纪安已经整理好了所有糟糕情绪,甚至提出另一个可靠建议,“此时尚南已经在之前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对灵安上心了吧,所以眼神中,应该还有看见灵安在植入过后没有不适反应的庆幸,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孙岳对此看法十分满意,这是一个不错的感情转折点,让他不觉蹦出了其他灵感。迅速讨论好能表现出这种隐秘心情的分镜,很快,拍摄再次开始。   当耳边重新响起尚南对渚一的告白之时,魏寻眼底迷茫又落寞,不仅存在灵安的感情,同时也翻缴着自己对此的困惑。   上心了吗?   尚南也许是这样没错。   拍摄很顺利地结束了,这一天工作安排比较少,收工时还不到晚上七点,投资方请客,剧组全体人员前往云湾酒店。   无论是菜品还是周到的服务,各方面看来消费都不低,实在大方。主创人员坐一桌,投资方出席了几位高层,那个人不在,意料之中。席间觥筹交错,全是些动听官话。   尽管确实存在喜欢这种由推杯换盏所营造出的热闹气氛的人,但大多数参与者都曾抱怨过此类假模假样且伤身害体的愚蠢形式吧,那为什么只要聚在一起就会大呼酒量能够反应兄弟情?脑子有坑吧。   好几个人都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看啥都重影儿,但在资本面前,毕竟只是个卖力的,因此死命撑着。   倒是没人灌魏寻酒,跟受了安排似的,不恭维,不冷落,一切都点到为止恰如其分,不过也不值得羡慕,他知道,磨人的在后头呢。   第13章   相处这么久,已经很清楚对方的脾性,尽管并没有在电话里约定见面,但魏寻知道,他会来。   倒不是说对自己在其心中所处的地位多么有把握,而是,就解决生理需求来说,果然还是自己与对方最为契合吧。因此,即使魏寻离开本宅好几个月,即使忙于拍戏暂时与别的朋友断了联络,同这个表面上关系最为恶劣的大哥,也一定保持着最为亲密的来往。   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多数时间都会待在木鸣山过着平稳的生活,而在这期间,此处通常也会是魏展的落脚地。不过一旦魏寻进组拍戏,那么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半年,对方便没有固定的栖息之处可言了。   魏展并不是个良善之人,就情.事而言,荤素不忌,男女通吃,身边总有佳人陪伴。平常夫妻说七年之痒,首先,魏展心里恐怕就不存在夫妻这种概念,除此之外,不论如何美丽的佳人,他的热情倘若能绵延三月就要算是难能可贵。   自家大哥的这种纨绔习性,魏寻心里多少是有数的,但他从来保持缄默,并不打算去做那一个劝说对方戒烟的人。   这种明知徒劳因而不必要白费力气的事情,却有人做过了。   那个人出现在三年前,彼时是个大二学生,不仅与魏寻同龄,连面孔也有几分相似。   她就读工程造价,却有着一颗进军演艺圈的决心,凭借姣好的容貌为一本青春杂志当书模,渐渐就有了些名气。   那时候在杂志上连载的一篇言情小说要翻拍成网剧,搞了个投票选角,她以甩第二名一半票数的绝对优势成功出演女主角。正是狗血青春片横行的时代,火了。   小姑娘是个内心通透的人,即便是在赚钱最多的时候也没被迷了眼睛,她对自己有着准确的定位,知道不可能会在演艺道路上有什么大的建树,也就吃吃青春饭,所以几乎是拼了命地吃以求能撑得久一点。   但说她通透吧,在足以影响人生轨迹的大事上却也傻得可爱,不过那时的她,青春靓丽,容貌足以吸引戒欲者偷尝禁果,愿意为爱情赴汤蹈火的姿态也异常迷醉人眼。   那时候她参演的一部电影有魏氏投资,机缘巧合之下与魏展相识,她成了他无数露珠中的一滴,她却幻想自己是三千弱水中被独取的一瓢。   魏展只抱持着玩乐的心态,大抵是初次品味这种类型的缘故,因而稍微多花了些心思,但这指甲盖一点的微妙差异,却让她误会自己是最为特别的存在,开始扮演起正宫的角色来。   她雇人跟踪他,暗地里找魏展其他情人的麻烦,不管是否已经一拍两散,总之必定会把自己才是当下及未来的亲密恋人这一想法传达到。   此类小动作,魏展当然知道,但只要不触碰底线,他便懒得插手阻止。   直到她找上魏寻。   傻姑娘并不知道魏寻的真实身份,当然也更不可能知道魏展将这个与自己面貌有几分相似的人放在心里何处地位,但据跟踪的人说,魏展与这个家伙见面最为频繁。替代品吗?她心里嗤笑,却不知道自己才是呢。   总之,按以往对待其他情人的方式与魏寻见面,点了精美的餐品却并不动用,因为心里估摸着很快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所以啊,实在没有屈尊与其共餐的必要。   却不曾想,话还没说两句,旁边的空椅突然被拉开,来人随意潇洒地落座,偏头问她:“聊什么呢?”那双眼睛,明明是笑着的,却透着让人胆寒的凉意。   有的东西,好像是触摸到了,但真相太过残忍,不是自己想要看见的模样,因此只轻微一碰,便忙不迭地缩回手,自欺欺人,依然沉浸在兀自编织的梦境里。   她在垂死挣扎,在飘荡着舒缓音乐的餐厅里像泼妇一般大吵大闹,抛弃良久以来苦心经营的形象,丧失理智,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但魏展不愿与她多费一个字的唇舌。   好聚好散,这是魏展一贯的准则,认识的最初经纪人就提醒过她,不要沉迷,不要陷落,趁机会尚在尽可能多的为自己铺路才是明智之举。她敷衍地点头答应着,以为自己是聪明的。但,自以为是命里人,终究只成过路客。   整个期间魏寻都没有说一句话,无论是她自鸣得意地正侧反各种举例只为证明魏展有多爱她,还是后来她极力隐忍却终究崩溃大哭,他始终一副冷然面孔,没有惊讶,没有嘲笑,不浪费食物,安安静静吃着自己的牛排。   那人离开后,魏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动作,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家伙啊,吃东西的样子就跟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鼓的,似乎一戳就会害怕得楞下来,反应过来后呼啦啦地抱着满怀栗子跑远,躲在树叶后头,睁着一双圆眼睛悄悄张望。傻瓜,毛茸茸的尾巴都露出来了,也不知道藏好。于是不自觉地被他牵引住心神,追着他,念着他,想要提醒他。   这样的心情,他没有表达出来。   魏寻刷卡进屋时,不出所料,看到那人正坐在桌边处理公务,已经洗漱完毕,身上穿着玄色真丝睡袍。   正在与人通电话,双手也不停敲击着键盘,看起来很忙,魏寻没有打扰,拿了睡衣前往浴室。   洗完澡出来,魏展仍然在翻阅文件,但朝着魏寻的方向伸出左手来。魏寻走过去,手放在对方掌心,被包裹住,很温暖。   魏展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抱着暖玉,再处理起公务来便觉索然无味,干脆推开,微侧过身来双手搂着魏寻,迫不及待要享用阔别月余的美味。   第14章   不知何时魏寻已经成了盘腿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睡衣领口偏斜,露出光滑圆润的肩膀,魏展伸手抚摸,脸埋在颈项,吮.吻出一枚枚漂亮的红印。   大掌下滑,经过的地方像岩浆流淌过一般火热,最后包裹住臀瓣揉捏,直要人命的美妙触感。   因为姿势的原因,魏寻稍微高出几分,那人仰头与他接吻,半眯着眼,视线向下,能看到对方性感的喉结。   魏展的睡袍滑开,露出满溢着力量感的胸膛,身上人的指尖不安分地沿着喉结下滑,挑.逗意味十足地轻抚过每一寸肌肉。   小东西,胆子大得很。魏展含笑,手指毫无预警地侵入隐秘穴口,魏寻不自觉轻哼一声,却换来更猛烈的索取。   最亲密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掌控,随着对方的频率颤动,快感一层层上涌,嘴里吐出的是自己绝对不想认领的音节。   餍足过后,魏寻虚扶在魏展肩头喘息,但恶劣的大哥觉得这样不够亲密,因此突然晃了一下身体,吓得魏寻赶紧抱住对方,得逞后的人,勾着唇角面露得意之色。   这个人……真是……   魏寻愤恨不过,干脆一口咬上对方喉结,小脑袋伏在颈间,半点不疼,甚至能感受到那条躲躲藏藏软滑湿润的小舌,磨人心骨,真想含在口里吮吸一番。   想着想着,魏展又泛起了某种禽.兽般的冲动,不觉有些好笑,多曼妙的身姿都见过,唯独这具,着了魔,中了蛊,贪念,贪念,忘不了,戒不掉。   第15章   安城地处南方,放眼望去,草木一年四季都葱葱郁郁,即使于深秋也不大掉叶子。在这里,约定俗成的规律被打破,树叶被小心翼翼充满不舍的保留着,直到来年冬天,在造物主下达最终通牒之后,才被枝干放开,于湿冷的微风中漫天飘散,然后,就是让外来人驻足感慨的离别之歌。   如果这样来叙述的话,便会让人恍惚以为草木是怎样专情,但事实上,主干部分独一无二,树叶却是成千上万的,在上一片被放开之时,只要稍稍留心,就可发现枝头已经萌发出幼嫩的绿芽。   不过此时尚属深秋,来自枝干的养分还有两个季节才会中断,魏寻看着窗外于城市郊区绵延的绿色植被,而那人的车,渐行渐远最后滑入其中消失不见,冷风吹走一夜缱绻,良久以后,他决定活在当下,不做那鳃鳃过虑之态。   除湿器一天到晚都不曾停止工作,但总有其不能兼顾的所在。换衣服时随手拿起壁柜里的吸湿盒,挺重,打开一看果然已经吞吃了好多水分,潮湿的天气,北方人多半会受不了。   倒不只有人类才会感到不舒适,到剧组一看,竟连搭设的实景也隐隐有了罢工之态。   昨晚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直到今儿早晨才停,本来呢,放在现代化的社会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让人哭笑不得之处在于小说设定里因为有家居系统的管理故而房屋具备自动避雨及清洁功能,也就是说房屋始终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简直历久弥新,但实际拍摄时可没有什么家居系统助力,那被风雨毁坏了的造型可还不得人工修缮。   作为“也都宫”的茅屋遭了大殃。因为屋顶上盖了防水布,漏得倒是不太凶,可摆好的造型被大风刮得全乱了套。魏寻到时,看到一群工作人员在跑来跑去忙活,有人搭了梯子上房顶查看,发现铺的茅草几乎全都没法儿用了。   那人沙哑着嗓子朝底下喊,众人一听全都捶胸顿足,魏寻看清了脸后却只觉得心惊,昨晚这位喝得烂醉如泥的形象他是看见了的,刚一出酒店还没上车呢就已经抱着行道树吐得昏天暗地,最后似乎还是孙岳导演叫了车给送回去的。看样子,今天恐怕天还没亮就被拉来了剧组检查,魏寻看着他站那么高都觉得眼皮发抖,就这状态,真比那乱七八糟的屋顶好不了多少。   魏寻把这情况给一旁忙碌着的布景师说了,布景师方才没注意,这下子一看人简直吓得腿都直哆嗦,嘴里反复念叨着小祖宗,轻声轻语让那人赶紧下来,就怕不小心给吓着了直接摔个大的。   不过这人也实在运气不好,估计就还没从梦游里回过神儿来,都踏上最后一格梯子了,居然还能打个滑。正巧孙岳朝这边过来,看见这情况拔腿就飞奔过来,可还是晚了会儿功夫,这祖宗已经落地了。得亏魏寻眼疾手快,三两步上前把人给扶稳了,否则不给他来个坐骨神经痛才怪。   孙岳也不年轻了,这么一下一下的差点没给闹出个毛病,走过来狠狠敲了那人几个爆栗,对方还挺委屈,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瞪着孙岳,嘴里小声骂骂咧咧的。   这可稀奇了,魏寻还没见过剧组里谁敢对孙导演这幅态度,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热闹,只见孙岳又敲了那小子一下,把他身子扭过来对着魏寻,“还不道谢!”   傻孩子起了个大早,直到现在都糊里糊涂,这才后知后觉魏寻帮了个大忙,连连道了好几声谢。孙岳却觉得礼数不够,按着他头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魏寻觉得这二人相处得有趣极了,伸出手,朝那孩子道:“魏寻。”   这会儿看清脸了才发现对方年纪尚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干干净净,怎么着也不像是工作人员,恐怕还过着在学校应对考试的日子,带着一身少年气。小孩儿见魏寻这招呼十分认真,赶紧将手在孙岳外套上擦了擦,正儿八经伸出手回握了魏寻一下,“我知道你呀,我爸常夸。”挠挠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夸你一边骂我。哦,对了,你好,我是孙林!”说着又冲魏寻调皮地眨一下眼,附到耳边小声道:“别说去哦,我爸暗搓搓地弄我来剧组摧残呢。”   魏寻了然一笑,这便是了,恐怕也只有亲生孩子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又想起昨晚席上他帮孙岳挡酒的场面,当时只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看起来乖乖巧巧却是真能喝,现在想来,那是心疼自己家长呢。   没一会儿孙林又跟做父亲的犟上了,“导演,我受了心灵创伤,需要请假修养。”   孙岳理都不理他,跟魏寻又说了几句后便同工作人员商量场地怎么处理,结果那孩子跟在孙岳后头简直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备用稻草还有吗”孙岳问。   别人谈正事的时候孙林倒是没刷存在感,安安静静待一旁充当人形家具,不该说的绝不插嘴。   工作人员回答道,“没有了,我已经安排人去买。”   孙岳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我看那地板也潮得厉害,你让人把拖把浸在盐水里,拧干之后再拖地,这样干燥保持的时间能够长久一点。”   对方应过后便忙碌去了,孙林趴在父亲背上,拖长了腔调,“咦~跟家政阿姨学的,不然你才没有这么聪明~”随后又打趣,“权力中心的‘也都宫’哦,都成落汤鸡啦!”   孙岳好笑,但还是没理他,知道这小东西缠人得很,给根发丝儿他都能顺着爬你头上来。继续去忙别的,孙林一直在旁边小声嘟嘟囔囔,“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定要休息够了才好。”   孙岳不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孙岳不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孙岳不理。   “啊!你个臭老头儿!”孙林气得都炸毛了,做父亲的赶在他发作前将人带进休息室。并非不让他回家好好睡一觉,只是这好容易放一次月假,想尽可能的搁在眼前。   孙林却似乎没有触摸到这层,他只在看见躺椅后眼睛一亮,得了家长准许后很快就睡熟了。   孙岳摸了摸他的脸颊,给人掖好薄毯,轻轻带上门出去了。自家孩子傻乎乎的,让他接下来一整天都带着笑。   魏寻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在等待拍摄的间隙,他收到一份包裹。一般来说如果是粉丝送的礼物的话,通常不会到达他手上,而是会先有助理进行过滤,但这个人有些狡猾,似乎是随意拜托了一位工作人员转交,而是说的是转交给助理叶绪。   叶绪拆开包装,先是感叹其美丽,而后开始觉得脊背发凉。   金鱼,准确的说是金鱼标本,十来条挤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白色近透明的尾巴铺散开来,那生动的模样似乎用指尖轻轻拨弄一下水面就能看见它们游动开来,但实际上它们的生命早已被定格,困住它们的,也不是水,而是某种如水般剔透的固态物质,魏寻仔细看了看,应该是滴胶。   整个圆饼状的标本制作得非常美丽,甚至能看到水波纹,就视觉观赏上来说简直堪称艺术品。但是,一般人选择做标本大多因为爱鱼死去而心有不舍,制作的方法简单来说是先在鱼的肛.门注入五毫升甲醛,也可以在嘴里注入,目的都只有一个,防止内脏腐烂,之后按质量三比一调好滴胶,搅拌均匀倒进放有金鱼的模具,干透后取出即可。   这样的过程,因为有注射甲醛的步骤存在故而多数人都会难以接受,但更甚之处在于,随标本一起寄来的图片说明制作者是采用的活体。   魏寻蹙起了眉头,紧接着叶绪递过来一枚信封,印刷字书写着“请转交给魏寻”,拆开,一张三折A4纸,文字也是打印上去的,“金鱼,是不会只养一条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我问过那位工作人员了,说是一位年轻男性送来的,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因为是大冷天因此他也没觉得这装扮有什么奇怪,从他那里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听过叶绪的话后,魏寻点了点头,神态不是很放松,但也远远没到为这事儿担忧的程度。   “要不我去查查片场监控?”   魏寻略一思索,而后将包裹放在一边,“暂时不用,还没到那程度,如果对方有非传达给我不可的信息,会按捺不住再次行动。”   谈话就此结束,这件事虽然被放在了心里,但却并未太过在意,魏寻直觉此人折腾不出大波浪。不可能跟公司有关,就算要窃取什么商业机密也不会傻到从一个完全淡出魏氏企业且表面看来毫不受掌权人待见的人入手,如此说来,多半是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的话……魏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能的人,然后,不慌乱、不焦灼的,等待。   第16章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久,一星期后,第二份包裹被送来。   这次的中间人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家就住在这附近的村庄,叶絮找到她时,她独自坐在田埂上玩泥捏小人儿,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人在公主国王与王后等十来个身份中自如切换,旁边放着一盒巧克力,巧克力据她说是今天上午一个戴口罩的男人给的。   “那个大人好奇怪,他一直戴着口罩,我都看不清脸。”   “他戴了手套吗?”   “嗯……这个我没有注意到。他说只要我把纸盒子送到那边剧组门口,随便交给一个人的话,巧克力就归我了。可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他骗我,后来我看到巧克力放在公主午睡的田埂上。”   叶絮赶紧看了一眼巧克力,还好,还没有拆封。   “我要等到弟弟打针回来再一起吃。”小女孩儿这样解释道。   叶絮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那盒巧克力是国内畅销的牌子,几十块钱,不算贵。百来米远处有家乡间小超市,叶絮和她一起过去,在门口蹲下来对她说:“姐姐和你做交换,这盒巧克力归我,你进店里面再亲自选一盒吧。”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但还是照做,叶絮帮她付了账。   “记住哦,以后不可以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尤其是食物,助人为乐当然是美德,但前提是一定要在不给自己造成危险的情况下。而且千万不要太过相信那些奇怪的大人。”说罢意识到在小女孩眼里恐怕自己就是那种奇怪的大人,于是掏出工作牌,“看,这是姐姐的照片哦,我就在那边的剧组上班,回去后如果爸爸妈妈对你的巧克力有疑问,跟保安说这个名字就可以找到我。”   小女孩抱着巧克力乖巧地点了点头。叶絮想了想,决定再引导一下她对陌生人的警惕,“那么以后遇到奇怪的大人要与你做交易时,该怎么确定对方是否可信呢?”   “嗯……还要看身份证。”很聪明,叶絮笑了,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给她查看,而后站起来拍拍裤腿,“以后遇到自己不能确定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与爸爸妈妈商量哦,这样他们才能更好的保护你。而且,回去后把这件事情告诉小伙伴们,也让爸爸妈妈告诉你们更多保护自己的方法。”   对方很郑重地点点头。   挥挥手道别,叶絮往剧组的方向走,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恰当,目前拐卖儿童的案犯如此猖獗,尽管这件事看起来与之关系不大,但教会孩子们保持警惕是绝对必要的,虽然已经极力证明身份,不过自己今天的行为在小女孩眼里或许仍然存在许多疑惑,但这种适度的疑惑正不失为好事一桩。   回到剧组,魏寻仍处于工作状态。这部戏挺多场景需要吊威亚,魏寻不用替身,都是亲自上场。从外形看,魏寻是那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类型,似乎年少时身体素质不太好,但最近几年一直都有在锻炼,积累下来,他的体能其实并不算差,赶得紧的时候,也能配合剧组连轴转。   叶絮在旁边看着,等魏寻过来立马递上水和毛巾,两人进入休息室,叶絮将找小女孩的经过简单说了说。   话音刚落,专用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是来送午饭的工作人员,魏寻将两份盒饭接了过来,那人一拍脑门无比懊恼的啊了一声,原来是忘了将饮料一起送来,连连道歉。看对方已经是忙碌不已,魏寻笑说没事儿,出门自己前往发放处。   包裹还处于原封不动的状态,叶絮取过来,拿了剪刀三两下拆开,和上次有所不同,虽然也是标本但形状上来说是一个扁平的长方体,四个角被磨得很光滑。叶絮有些疑惑的看着中间那一团不明物体,凑到眼前仔细观察,片刻后惊恐得险些没将标本给摔了。   乌龟……如果还能被算作是乌龟的话。软塌塌的一团,烂肉,保留着头和尾巴,手法大概是用刀子在龟壳内转了一圈将身体硬生生给剜出来,尽管已经清理过血迹,但,仍然触目惊心。   胃里一阵翻腾,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开始颤抖,叶絮不敢再看那东西赶紧将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拿着两罐饮料进门的魏寻正好瞧见这一幕,迈步走到桌前,倾身,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十分凝重。   越发笃定这是一场私人恩怨,但有些超出他先前的判断。收到第一份包裹时从金鱼以及那句话的暗示,他直觉是感情问题,感情的话,唯一有牵扯的便是三年前那个名叫周蕊欣的小演员,可一直以来送包裹的中间人都是一名成年男子。   当然可以用他们是同伴来解释,暂且不论这一点,那么,今天的这份标本是什么名堂?   龟,首先会想到的便是《极乐城》,那个人,在暗示什么?   从对龟的处理上看,对方必定看过《极乐城》。剧组内部人员么?但大多数先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除了孙岳和纪安,可心里本能的否定这种猜想,不单是因为相信对方人品,关键在于相处这么久并没有任何不愉快发生,就算有自己不曾意识到的,那也一定是出于对工作的合理讨论,两个人都不是会因之记仇的性格。   除了工作人员才能接触到的剧本以外,了解故事的另一途径也就只能是通过漫画,如此说来,外界任何人都存在可能。魏寻再细看了一眼随包裹送来的信封,与上次一样的模式,不同之处在于A4纸上的内容——请于本周五将包裹入地三尺掩埋于绍兴村石拱桥旁的黄果树下,深夜,独自,上香三柱。   稀奇古怪的要求,一股子遍览侦探片的既视感,甚至还用了敬语,叙述也简明扼要,像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游戏,对方似乎,胜券在握。魏寻甚至都有些佩服这个匿名者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叶絮却丝毫笑不出来,“究竟是在搞什么!连威胁也要玩出新花样吗?!”   啊,威胁……威胁的话……杀手锏是什么呢,如果没猜错的话,至少还有一份包裹会用来明示这一点,除此之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钱?   “魏寻哥,这种奇怪的要求你要照做吗”稍微冷静下来的叶絮询问道,魏寻靠在椅背上,目光安静,但老实说,他还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   二人都已经不再有吃饭的心情,离周五还有三天,先让叶絮去查片场监控,查不到便联络交警大队熟人帮忙查主要道路监控,包裹上的指纹也要查,尽管目前看来对方一直很小心,恐怕不会犯此类错误。   叶絮一一记牢,临走前魏寻补充道,“你找本黄历翻翻,看周五是不是宜入葬。”   为一只龟入葬么?顿了顿脚步,叶絮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在无声的调查期间,《极乐城》的拍摄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每一天都死而无憾。为了实现这一准则,灵安在做着不懈努力。   他万分清楚自己先前所生活的星球是多么闭塞落后,乃至于幽游城中最为平凡的事物都能对他的世界观产生剧烈冲击,而也都宫,是集所有精粹的中央枢纽般的存在,那么时常露出仰叹之态也就不足为奇。   尽管外表看来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茅屋,但内里却蕴藏玄机。诸如先前曾掉落的悬崖,实则是由可组合成任意形状的磁石碎片所构造,诸如这看似简陋的内部,却每一处都由智能家居系统一丝不苟的管理着,根本不能断言哪一处会突然冒出什么新花样。此类例子不胜枚举,而渐渐了解也都宫运行方式的灵安,每一刻都在为之惊叹。   如果只存在惊叹这种情绪那便远远不足以表明自己对生命的态度,灵安,在寻找着系统终端。   就先前被囚禁地牢的经验可以证明这座宫殿的地下部分至少深达十米,但这样的回忆他并不愿意再次触碰,地牢在他身上所烙刻下的只有绝望且无边无际的幽暗,况且,那般阴冷潮湿的地方想必不会有终端机存在。   灵安在尝试着去触碰问题的关键。就他目前所知道的故事碎片来说,渚一的肉体死亡于千年之前,而幽游城差不多也正是建立在那个时候。毫无疑问,渚一在尚南心中占据着无法撼动的地位,那么,是否能够说明系统终端所在之处与渚一有关?   尽管只是揣测,但灵安,似乎被某种宿命驱使般的挪动脚步迈向了初次到来时安放渚一龟壳的透明生命罩。   为什么会相爱……究竟存在着怎样深刻的羁绊……试图对此类问题寻找到解答的灵安,在自己并未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将右手抚摸上了生命罩。   突然,咔哒一声,生命罩像贝壳一般匀速开启,内里一截台柱缓缓上升,呈现在灵安眼前的,是一张磁卡。   错愕根本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无比清楚自己的行为绝对不足以触发机关,但磁卡,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视线以内。   圈套……吗?灵安不能确定。但,圈套就圈套吧,毕竟已经不再具备可失去的事物,因此毫无畏惧。   这样想着,灵安果断取走磁卡。   打眼一看,房屋四壁毫不起眼,但倘若尚南在此处,构成他身体的流态合金便会化作透明状附着于其上,如果不是之前偶然看到过一次,灵安根本无法凭借肉眼区分这前后差异。但,假使他没有记错的话,正面墙壁印画的五爪龙纹心房位置,有一枚鳞片与众不同。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一一摸索,然后,不带丝毫感情的机械音提示家居系统已关闭。失去所有光亮,置身于黑暗之中,正不知所措之时,一道悬浮光幕在半空出现,提示灵安插.入访问磁卡。   照做。   没有反应,始终没有反应,就在灵安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恶作剧的时候,突然传来细微的机械响动,也都宫的屋顶从中间断开而后折臂般收束到两边,紧接着,四周的墙壁开始往地下隐藏,屋里所有的摆件家具也以同样的方式迅速消失不见。   茫茫大地,只身一人,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的状态。   可是很快,连震惊这种情绪都没来得及浮出水面之时,却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肉眼无法看见的巨型建筑拔地而起,在高空与从透明穹顶上伸下来的建筑相接,在对接的那一刻突然展现实体,坐落在灵安眼前的,是控制着整个文明的智能系统,最为紧要之处则是中上方形如人脑一般的部分,所有这些,通通被保护在透明建筑以内,无数红点渐次闪烁,正在进行数据庞大的运算。   在这样的时刻,本来应该冒出的惊奇、狂喜等情绪通通都不见踪影,最先被触碰到的,却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而又虚幻的失落,所以,的确是与渚一有关么?   面对眼前再一次刷新认知的建筑,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   “满意么?”   清冷嗓音在身后响起。   第17章   幽游城的系统终端,处理着如雪片般从整个星际四面八方飞来的信息,相对而言的小错误具有自我修复功能,可一旦触及核心,便是无法估量的灾难。而如此重要的所在,此刻正展露于眼前,尽管灵安心知自己对其毫无威慑力,也并不打算做任何破坏,但,还是难以置信。   “不曾遭受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阻拦便出现在这里,对自己的能力信心倍增了么?”在急速上行的传送间内,尚南如此询问。   没有,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在具有绝对压倒性的科技力量面前,既不对自己的能力盲目夸大,也不随意将超出常规的部分归咎为自己的好运气。所以,知道是圈套,一开始就知道,那么,引我到这里来,是有着怎样的安排呢?   灵安没有说出此番疑惑,他知道尚南能够窥听自己的心声,因此,索性犯懒。   在探听到这种想法之后,尚南轻声笑了。但他并没有对此做出回答,只是迈步穿过能看见人形智能系统无声工作的透明走廊,径自来到终端楼的最高处。   没有云,天空碧蓝如洗,有清风拂过,在此处,可以看尽这座城市的整个半球面。   幽游城的市民对这种于高空俯瞰的感受并不陌生,甚至灵安也对其有过多次体验,相反,尚南却是第一次到此处来,第一次踏足这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地方。从来不曾出现需要他亲手解决的系统故障以及绵延千百年的和平让他得以长期如困兽般囚禁于也都宫,只是,手握铁链的人是他自己。   在灵安出现以后,漫长的寂静被打破,尽管于他而言只是最卑贱的生命,但,因为渚一将会从这具身体复活,所以不由自主对他多加关注。   只是,越靠近,越危险,尽管还没有达到致命的地步,却早已频频敲响警钟。   来自荒漠之星的小蛇妖,每天都在为自己眼里毫无意义的事情忙碌,努力加强自身素质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为了渚一能够对这具身体更为满意,这是强制性的要求。可学习先进科技又是为了什么,那样单薄的智力,一看就不够用吧。徒劳的事情,却反复在做。明明不再具备回到故乡的可能,但是他却,每天都为之做着准备。   表面看起来再胆怯不过的性格,却在被触碰到逆鳞的时候也会跳将起来对自己大吼,甚至偷偷摸索智能系统的门道,不仅是想熟练掌握使用方法这么简单,而是有着更大的野心,试图学会研发技能。   这个家伙,想悄无声息地学会这一切而后将成果通通带回荒漠之星么?怎么可能,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防御系统就会处处使坏,不求助自己的话,就算是再聪明的脑袋想必也会困难重重。更何况,见识到了幽游城市民的非凡才智之后,恐怕不会有人将聪明一词用到他的身上。但尽管如此,看着他每天严肃认真的模样,仍然会觉得有趣,就仿佛整座也都宫都增添了色彩,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这种情绪,来得荒唐又莫名,强压下去却又在不经意间漫涌上来,迷雾,厚重的迷雾,使劲拨开却又围攻而起。   某天夜晚,突发奇想地前往灵安卧室,因为身体低能故而不得不依靠睡眠进行自我修复的家伙,却并没有乖乖就寝。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掌中是一台能够根据个体差异自动调整促细胞生长营养液配方的微型控制仪,防御系统已经被攻破,灵安正在对其进行改造。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了他一跳,小东西条件反射般迅速将被拆散得七零八落的控制仪推进床底,而后睁着一双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   尚南与他对视着,片刻后,他看到小孩给自己打气般挺直了肩膀,就好像,事情正如你所见,我光明磊落,我无惧无悔。   这种态度给尚南心头带来瞬间过电般的感受,无声地望着他,而后,灵安料想之中的惩戒并未降临,尚南只是轻掩上房门,不置一词,离开。   在这晚过后,灵安再次经历渚一在身体中对外界做出回应而带来的痛苦之时,明显能感受到尚南蹙起的眉眼下有着与往常不同的色彩。但,不过问,不揣测。反正那种关切,无论如何也不会属于自己。   “死亡很快就会降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灵安,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活得轻松一点?”尚南站在空中回廊上,即使漂浮得最高的私人宅邸也不会高过此处,似有风过,他的衣角被掀得轻轻翻飞。明明很近,但他询问的声音却恍惚很远。   灵安没有回答,确切地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故乡的生活并非那么愉快,在收容所长大,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强硬地赶出,混迹在边缘星球的最底层,简单来说就是处于整个文明的末梢。会因为毫无意义的小事而被卷入争斗,也会隔三差五便为没有下一顿的食物忧愁,老实说,也没有多么感情深厚的朋友,所以,为这样的一个地方付出自己最后的生命时光是抱着怎样的心理?问题被直白地提出时,还真是无法回答。   但仔细想想,尽管荒漠之星有那么多的不愉快不如意,可来到幽游城后,便似乎那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至少,在那里还有与自己同等阶层的生命存在,如果被激怒而发起反抗,也还有一定胜算,在这个地方,却永远被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所主导。况且,故乡故乡,生长的地方,无论如何总会在心头占据别样的地位。除此之外,如果所做的事情只换来世人的嘲讽之音,那便改变态度——并非抱着成为救世主的妄想,我只是在取悦我自己,只求自己问心无愧而已。   可是,就连这一再退步的美梦也都被尚南无情地撕碎,“于荒漠之星传递的卑贱基因,即使你把先进技术带回去,他们也不见得会理解吧。”   难听的话语,却揭露着真相,毕竟,成百上千年的科技差距,真是夸张到难以想象。   可尽管如此,“在我有余力的时候,为什么不尝试一番呢。”   尚南回头望着他的眼睛,“余力,这种东西你还有么,每一秒都是倒计时,况且对于身体被剥夺的你,摧残它、报复它,让渚一今后使用起来困难重重,有这种想法才比较不那么虚伪吧。小蛇妖?”最后三个字,带着轻佻的笑意。   灵安被这抹笑意激出了逆反心理,他回望他,气势毫不落下风,既是反击也是真心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它终将被剥夺所有权,但它曾经是我的身体,它伴我长大,只要它尚还属于我一天,我便要好好生活,好好保护它!”宣言一般,挺胸抬头。   “哦……?”尚南没有露出平时那样的嘲讽,只是发出一记若有所思般的音节,而后,一张芯片悬浮在灵安眼前,“人类智慧结晶的百分之一,足够你的星球达到平均水准。”   简直,有如梦幻般让人惊愕不已的馈赠。如果是嘲讽那便装作没听见,如果是打压那便努力去反抗,这就是灵安长久以来与尚南的相处方式,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超乎意料的慷慨让他手足无措。   “快点,不要等到我后悔。”尚南的催促里却似乎没有不耐烦,可此时的灵安无暇去品味,他赶紧一把接过这注定将成为荒漠之星科技启蒙的芯片,随后朝着飞行舰狂奔而去。身后尚南的表情,他并没有看见。   此后便是三年的分别,三年里,渚一的气息越发强烈。在荒漠之星,灵安争分夺秒地去完成自己心中所做的承诺,其间,时日无多时日无多,每一天都被这样提醒。   因为体内嵌有追踪器的缘故,所以十分清楚无论自己前往何处都能被尚南找到,那么,轻松一点,不去折腾,就算最后一刻看到的明月不属于幽游城而是悬挂于荒漠之星上空,也不会对尚南造成多大困扰,只要他想找到渚一的话,很简单便能找到,况且,那时候这具身体里跳动的心脏就属于渚一了啊,渚一当然会知道回家的路。   即使这样想着,但仍然在将鱼竿送给了故乡居民之后马不停蹄地前往幽游城。因为那里的景色太过壮阔所以想在生命尽头再看一眼,因为那个人的举止太过慷慨所以作为交换将他最爱的渚一送回他身边,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某种绝对不该起的心思却渐渐浮出水面,为了否定此番念头,灵安掐着自己最后的生命时间选择了初次去时的道路,而没有直接将飞行舰开往也都宫。   所到之处的景色都与从前相同,只是,通行似乎变得十分顺畅,尽管依旧是蛇妖的身份却并未受到任何阻拦,甚至在城中听到一个爆炸性消息——身居高位百年之久的市长落马。高空中的光幕不断播放这条新闻,那张脸,灵安认识,属于当初那个一掌拍碎了他所有筋骨的人。   却也没有快慰之感,心里空空落落,然后晃悠着来到了创世纪。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曾经,只不过因为无事可做才来到此处罢了,但这样说也并不全对,突然意识到,渚一与尚南的过往,这里也能看到么?   “抱歉,先生,我们只提供观看自己生命线的服务。”漂亮的侍者彬彬有礼道。   啊,这样啊,对自己的倒是没有什么兴趣,因为每一件细微小事都曾亲身经历,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但是,如果您对穿越时空兴趣浓厚的话,我们也可以提供畅游过去未来的服务,不过这种类型的穿越真实参与感会较差。”   科技发展至此,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灵安进入时空走廊,选择第二种参与模式,甚至将目标点定在一千年以前。   “在回到过去后会不具备现在的记忆,体验完毕后便能恢复。另外,请问先生出来时还要保留在过去时空看到的画面吗?”侍者善意提醒,在目睹许多人被痛苦曾经折磨之后,加入了此类例行询问。   回答之后,按下了启动键。   千年以前我当然还不存在,所以,会有错误提示的吧。然而并没有,在瞬间的黑暗过后,于柔软水波中荡漾,睁开眼,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身体,是真真正正蛇的模样。   诶?为什么会在这里?哦,对了,出来寻找食物。   已经没有了千年后的记忆。   正打算将就着把一条小鱼当做晚餐的时候,一艘巨大的猎捕舰急速朝所在之处驶来,警报声、哀嚎声直要撕裂浓墨般的夜色,舰艇经过灵安继续失控般朝前方行驶,而远处隐约能看见一座冰山。   甲板上全是游动的同类,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它们爬上船员的身体,缠紧、束死,勒住他们的脖子,将其硬生生绞断,将身子挂在船舷上的灵安看见,一颗颗头颅带着鲜血扑通落地。   “喂,小子,过来!”一条首领般的黑蛇望向他。这个时期的动物,已经进化出了模仿人类语言的本领。   报复,他们在报复,报复人类对非我族者丧心病狂的大屠杀。每天都战战兢兢躲藏无情猎杀的灵安这一刻也跃跃欲试,但就在此时,一道矫健的身影三两步跃上舰艇最高处,将手中的枪管对准甲板,瞄准,扣动扳机,烈火蔓延,所有同类都在扭曲着身子挣扎。   见状,那人嘴脸浮出一抹嘲讽笑意,干脆利落地跳上救生艇,而后一枚炸.弹被扔上来,漫天火光。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黑蛇首领救了灵安,他用尾巴卷着他奋力扑向大海。逃出的同伴不足三分之一,身体多多少少留下了爆炸的痕迹,但并没有掉头离开。而是奋力游向救生艇,做背水一战。   但人类的狡猾程度仍然超出了黑蛇的预期,救生艇底部伸出急速旋转的螺旋刀片,切断皮肉的声音被淹没于腥咸的海水之中,血色渐渐晕染开来,靠近者无一幸免。   就在此次报复即将以失败画下句点之时,两头巨型鲨从海洋深处游来,它们潜到救生艇底部,背脊挺动直要将其掀翻。趁船员分散注意力,成群结队的黑蛇滑上船舱,死咬住船员的身体,迅速注入毒液。   如此的情况下,就算他们再扔一枚炸.弹,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的结局。即使所有同伴于火海中消亡,但能够拉着人类首领之子陪葬,总的来说相当划算。   这场战斗最终如预言般落下帷幕,只是,灵安,以及被他死命咬住了大腿的尚南,因为尚南面朝大海的纵身一跃而没有在爆炸中死去。   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已经失去作用,没有猎捕舰,没有救生艇,甚至连一块小小的浮木都没有,所有的只是一条该死的蛇,不论再怎么用力都无法从腿上扯下来,即便掐它七寸也半点不管用,掐得他血肉淋漓也毫不松口。   尚南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焦躁又绝望的心情,他拼命挥开,因为他必须保持往前游动,否则一旦身体下沉就再也没有生存可能。   毒素在体内蔓延,无力感一层一层爬上来,那一刻,从来目空一切的尚南清楚感受到自己正在无限接近死亡。无论多么硬撑,身体也已经不堪负荷,下坠下坠,连最后一缕发丝,都已经被海水淹没,而该死的黑蛇,仍然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   第18章   当尚南于水中被轻柔拖起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到同死亡仅仅一线之隔。   灵安的状态也并未好到哪里去,浑身是血,皮开肉绽,被海水浸泡过的伤口有如撕裂而后淬火般让他痛不欲生。疼到晕厥,紧接着又在疼痛中醒来。   飘荡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夜晚,每一个方向都深不可测。   再次醒来之时灵安发现自己深处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但这块石头,正在往前游动。仍然处于死咬住尚南的状态,与蛇嘴相连的那块皮肉几乎就要从身体上脱落开来,处在一种被海水泡发了的状态。松口,探寻四周,原来那并非什么石头,而是龟壳,龟壳的主子看起来一脸菜色弱不禁风,皮肤起褶儿薄薄一层,驮着一人一蛇明显十分吃力。   “为什么救我?”   “看到了,顺手。”   “那为什么救他,他是丧心病狂的人类,伤害了很多动物!”   没有听到回答,灵安咆哮着反复询问也听不到回答,对方嘴唇紧闭,不再发出一个音节。然后,夜,过去了,仍然处于看不到海岸的无望之中。   当太阳升到最高点时事情发生了改变,几十架直升机在海洋上空盘旋,这时候,那只名叫渚一的乌龟将背上的尚南抖落于海水之中,而后游到他身下,用背部拖起,呈现出漂浮在海面上的模样。   灵安隐隐看见水面上人影晃动,但是为了不被发现,他被渚一紧紧拽住沉往海底,然后,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群同类,不是先前一起战斗的那一伙,当然了,他们已经葬身于火海。   “喂!是我们救了你,以后就当小弟报答吧!”明明只是在海滩上意外相逢,却很晓得如何捡便宜钻漏子。   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灵安打量了一圈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伙,不像是会为他寻医问药的性格。不过,抱作一团的话,在当前形势下是最合理的决定。   随后的日子里,灵安跟着同伴们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饿了就出去觅食,倦了便回到聚集地休憩,除此之外,每时每刻都对猎捕者保持警惕。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一年,直到听说人类首领之子在动静颇大地搜寻了一年后将一只乌龟带回了秋水滩私人宅邸。   “听说人类之子对那乌龟喜爱得不行,爱情的那种喜欢哦,天天各种高科技供着就巴不得帮他进化出人类形态,可屁用没有!”   “想也是,就算能成功恐怕也得熬成俩糟老头儿去了,诶哟,到时候两个为老不尊的东西抱一起合计那事儿的画面我可不敢想!”   “我看啊,那人类之子要真饿得慌,现在捏鼻子闭眼干也不是不行啊哈哈哈!”   蛇群吵吵嚷嚷的笑闹声在耳边噼里啪啦爆炸。   “哈哈哈,喜欢一只乌龟!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人类已经沦落到如此饥不择食的地步了么?我仿佛看到他脸上的金漆在剥落!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最后有人做出这番总结,大家便停下讨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搞什么啊,原来当初救那家伙是为了讨取人类欢心么。灵安没有加入八卦,但多少有那么些言语钻进了耳朵。   “喂,灵安,有看到的同伴说那只乌龟的脸和你长得很像哦!”一颗蛇头凑过来,用讨人厌的浮夸腔调说到。   没觉着。灵安扫了对方一脸,这家伙新加入团体不久,但却蹦跶得跟个跳蚤一样惹人讨厌,和他同时期加入的另一条白头蛇倒始终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懒得应声,闭上眼睛睡了。对方却挤眉弄眼朝蛇群悄声补了句,“都是一脸媚样的下贱胚子。”   哟,我这黑不溜秋的长相还能看出媚样儿了?灵安心里好笑,却并未出口理论,全当对方空气。这样的态度却惹恼了那条骚里骚气的银环蛇,他转身煽风点火,“要不是那群家伙作死去拦截人类的舰艇,人类也不会大肆报复导致针对动物的猎捕越来越可怕吧!这臭小子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家伙,谁知道他使了什么鬼花样!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议,创药说不定是匍匐在人类脚下一脸谄媚的舔皮鞋换来的呢哈哈哈!”   之后是从一群臭嘴里吐出来的更为肮脏的话语,过火了,灵安可不具备忍气吞声的本领,他突然发难将蛇尾贴地狠狠向对方扫去,直把那瘦不拉几的银环抽得整个身体都往外甩出好大一截!原本围做一圈的其他各色蛇见状赶紧移开,口中哼哼哈哈发出一连串起哄看热闹的音节。   “有点丢脸哦。”一旁的白头蛇突然阴测测道。   那银环蛇自觉颜面尽失,十分气不过,仰天咧开血盆大口示威,而后一个闪电朝灵安扑来,两条蛇迅速缠绕在一起。本来只能算是个言语不和的小纷争,但此下你进一寸我夺一丈疏忽间便成了必斗个你死我活。灵安紧咬着对方身体,劲道大得直要将对方咬断,银环蛇也不甘示弱,露出尖利牙齿,猛一下刺入灵安身体,紧接着注入足以毒死十条灵安的液体。但是,毒.素却并未生效,银环瞬间有些慌神,这细微一幕许多旁观者并未看清,但却被白头蛇瞧了个仔仔细细。就在此时,灵安松开牙齿蛇头狠命朝对方碰去,撞他个眼冒金星,而后乘胜追击死死缠绕住那银环蛇身体,一圈圈收束绞紧,恁凭对方挣扎不休,活活将其勒死。战毕,看着眼前已经断了气的银环,好一顿美味,灵安张口生生将其吞了下去!   这场战斗激烈至极精彩至极,草地边一圈圈盘成蚊香观战的蛇群虽然在最后落幕时面对灵安的一脸恶相露出了几丝恐惧神色,但从始至终叫好声就不曾间断过。灵安挑眉,即使进化出语言也依然是一群没人性的家伙,自己呢,五十步笑百步。   只是他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不是东西的存在,那条白头蛇,不动声色地离了开去。   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家伙,并未有谁对他的不见踪影多么上心,甚至很快便如同在灵安体内消化干净的银环一样被抛诸脑后。   白头蛇再次回到驻地是在半月以后,彼时蛇群正处于熟睡之中,但尽管如此,倘若他靠近,灵安必定有所察觉,可不想他万分聪明,在百米开外就停了下来,更未想到的是,他竟然孤身潜入了人类聚集地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成功搞到一支脑波诱.导仪。这款诱.导仪器坦白说就是人类为寻求极乐而制造的音频毒.药,声波频率超过十二万赫兹,绝大多数动物都不能听见,但却能诱导动物脑波发生改变从而达到影响情绪甚或致幻的作用。   白头蛇用嘴衔住诱.导仪,尾梢点击启动键,在大多数生物耳里,世界仍然安静如斯,唯有几条海豚与三两只蝙蝠明确探听到了不和谐因素,但这对灵安而言,毫无用处。   起初是陷入进从未达到过的深度睡眠,朦朦胧胧间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甩到了甲板上,而后摇摇晃晃,开始产生铺天盖地的幻觉,零零碎碎,说不清楚究竟有何意义,但却莫名其妙觉得身心都简直要愉悦到癫狂。迷蒙间,灵安看见条白头蛇,正毕恭毕敬盘在一人模狗样的家伙脚下。无巧不成书的是,此人正是千年以后狼狈落马的那位市长的祖父。   密密麻麻的审视目光落在身上,有人靠近,军刀一起一落,蛇尾被斩断,但是,这几乎可造成失禁的疼痛,却并未有一丝一毫传入脑海,因为诱.导仪的缘故,那断口处尽管鲜血淋漓,给自己的感觉却是,仿佛开满了柔嫩的花朵。   一切都透露出诡异感。被扔在冰冷阴暗的地下室,不清楚究竟在多少天后,牢门再次打开,有人走进仔细查看了断口,而后是杂沓的脚步声,士兵在兴奋地报告,“果然又长出来了!”   那人颔首,一只关在竹笼里的老鼠被送到灵安面前,可现在的灵安并不能顺利分辨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兽性大发,有上前撕碎它的冲动。   但到底没有行动,还残余零星自制力,隐约感知到自己被投入了一场古怪的实验。面对灵安的无动无衷,一支针头被扎在了身上,随即注入大量不明液体。   效果立见。在灵安眼里,面前的老鼠无疑成了绝顶美味,他急速上前三两下咬破竹笼,那可怜老鼠被一口吞咽。   紧接着一只扑腾不停的母鸡被丢到眼前,灵安一个饿虎扑食,咬紧,缠死,羽毛漫天飞舞,母鸡成了囊中之物。正准备饱餐一顿时好几个士兵一哄而上压制住了灵安,那母鸡被另一个士兵劈手夺下,却突然,灵安挣松了些束缚,朝那士兵脖颈迅猛一击,生生扯下一大块肉来,惨烈尖叫撕心裂肺。   不出片刻那尖叫声便被一只掐在脖颈上的大掌扼在了咽喉,剧烈拧动,寰椎因为受力而直接碎掉,轻轻一推,士兵倒地不起。   为首者略一点头,“行了。”   有人上前,军刀在灵安脑下一寸处浅浅划上一圈,而后一人钳住蛇头,另一人狠力拉扯蛇皮,一褪而尽!   这一回,有时断时续的疼痛感传来,但整个神经系统都被搅乱,时而生不如死,时而如坠天堂。一只处于昏迷中的乌龟被抬上来,瘦瘦小小,看起来就不美味的家伙,被放在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灵安面前。   因为龟壳的存在而屡次碰壁后,那条血红了眼的黑蛇,看准了面前乌龟壳下的软肉。他放缓了速度,因褪去蛇皮而血肉模糊的身体匍匐在地,试探着,摸索着,从尾巴开始,一点一点,撕裂他,吞食他,钻进他的身体,毁灭他,最后,在无边幻境之中,把自己想象成他,伪装成他。   第19章   渚一是尚南养的一只乌龟,他们相识于彼此的童年,它陪伴他,他悉心照顾它三年,可后来有一天,他醒来,却再也找不到他的渚一。   那天,不足七岁的尚南被父亲强行拽上猎捕舰,父亲狠命掰过他的脑袋,不准他动弹,然后,他看见无数枪口对准那些已经进化出语言功能的动物,鲜红色的血液一团一团,在海水中晕染开来。   大规模变异爆发,人类对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生命赶尽杀绝,先是从陆地开始,在此过程中,但凡是熟悉一点水性的动物都慌不择路奔赴海洋谋生,却不曾想,扫荡一通过后枪口很快转向,这颗星球,于他们而言再也不存在安宁之所。   七岁的尚南,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惨烈的景象,在父亲的钳制下不停哭喊,可没有换来半点温情,端枪射杀的士兵丝毫不受其影响。   从日出开始,几十艘猎捕舰于东海岸一路向西行驶,到后来,尚南闹够了哭累了,第一轮的教育目的已经达到,父亲推开他,命人将他双手拷在船舷上,“睁大眼睛,看清你的责任。”   在耳边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并不因自己的残暴行径而感到羞耻,反倒是自豪于自己为巩固人类地位做出了卓越贡献。   士兵轮番上阵,夜幕降临,尚南却始终被禁锢在原地。他看见无数动物哀鸣着死去,他看见一只只渚一的同伴被射杀,他不确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渚一是否还安全。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变得空洞又麻木,隔日凌晨,父亲问,“懂了么?”好半晌,他机械地转头望向那个男人,双目无神地点了点头。   “对这些动物放任下去只会对人类构成不可估量的威胁,忘记你的良善,在违背自身利益时,此类被推崇的品格通通都是空谈。”   这样的价值观被不断灌输进脑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再挣扎,接受,并成为其奴隶。   再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渚一是于刺骨寒风中被他护在掌心的最后一簇火苗,摇摇曳曳,行将熄灭之时,却突然璀璨燃烧。   可是,命运起落跌宕,这样重要的渚一,再次下落不明。   秋水滩的私人宅邸外守卫着成排死忠的士兵,不存在被强行带走的可能,那么,只能是他被诱.导着自行离开。   正在查监控之时,却有士兵前来报告,疾步到门口,只见那小东西竟又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他说,他只是去海滩上看了久违的落日,却在盛景中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多睡了几天,让你担心了,很对不起。”   喜极而泣。享受到了这样的体验。   他双手托住他,与视线平齐,却发现他的神态并非美梦过后的恬静,但是,对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直到高等生物探测网覆盖全球。   成批身体结构及脑容量发生了显著变化的动物被带往路孤岛研控中心,半露在空中的触须蠢蠢欲动,终于在一次直播会议中撕破脸皮。   那老东西要笑不笑,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贤侄啊,贵府上空的警戒色可是最为绚烂呀。”   紧接着,几张波形对比图被投影在屏幕上,有人惊诧,有人等着看笑话,有人已经在心里盘算起等他落马自己能升个几级,科学家们却是抱着貌似纯粹的学术态度,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原因再明显不过,房子里,有生物在综合评估下已经无限接近于人。   是渚一,对此答案他其实心知肚明。尽管改变细微,外表上依然维持着乌龟形态,但这样亲密无间的相处,他的身体于龟壳之下发生了哪些变化,他又怎可能半点不觉。却始终保持缄默。或许是因为胆怯,某种残酷推测数次爬上脑海,但却因为不敢承认不敢接受不敢相信他的渚一已经永远消失不见,而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遏制。   很聪明,看来这回是真动了脑子。他要是交出来,那么严控中心鱼龙混杂,如果落到对方手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是真的无法预测。而如果他不交,舆论压力下,自身难保。   他突觉自己……羽翼如此单薄,一时之间,毫无对策。   面上却镇定自若,嘴角微微勾起,一贯的睥睨之态,指尖轻点桌面,投影里,军队将那只乌龟带走,他听着声音,没有抬头。   所有媒体都死死盯紧那一张张官方报告,从路孤岛之嘴里吐出来的,是被抹去关键因素的最新研究进展,具有超强自愈能力的蛇与龟结合体,即使失去蛇皮与龟身,却依然能够完美生长到一起,倘若辅以科技力量,那么根据意愿控制细胞的变化或许不再是梦想。   消息一出,举世沸腾。   但更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全民狂欢的时刻,议会却接到从地方行政机关直接递上来的实名举报信,称尚南在秋水滩私人宅邸修建地下研究室,进行不法实验。召开数场紧急会议,安检局立即出动,依惯例审查被举报宅邸及尚南一切人事往来,在此期间,最高法院宣布暂停尚南一切行政权力。   审查结果却并未对外公布,面对记者镜头,安检局领导人一脸有口难言,额头满布细密汗珠,被逼得急了,甚至出现了词不达意的情况。   但事情接下来的走向却似乎很能说明尚南是否无辜。法院判处尚南丧失一切行政权力,并且将秋水滩私人宅邸进行拍卖,一切所得划归国有。   面对这样的惩处,不明所以的群众却根据那零星一点官方报导便认为自己一双火眼金睛,早已看透了真相,对这最高权力人的落马,痛快得拍手叫好。而不复昔日辉煌的尚南,一只行李袋,独自远游。背后却人人恨他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后,竟还敢潇洒生活。   与此同时,关于龟蛇结合体的报导覆盖全网,所有人都兴致高昂地加入讨论,气氛越炒越热,却在发酵至最高点时,蓦然发生逆转——上百名科研人员凭空消失。   前往路孤岛的一切交通方式均被切断,家属在海岸线上面对其方向长跪不起,有人开出了私人舰艇,却被士兵拦截在海面上,既不放行也不放回,足足被困了三天。   安检局再次出动,却无法登上路孤岛。关系到人类,事件评级提高,火速调派军队,到目的地一看,却发现路孤岛俨然已成地狱岛。辐射、毒气、超声波……为探寻随意控制细胞生长的方法,龟蛇结合体轮番承受这一切,而研究人员,也无法幸免。   先前消失的那一百多名科研人员,不是已经死亡就是正被成批关在路孤岛地下室,再次重见天日时,医生联合诊断后表示,就算尚且留有余气,但,时日无多。   其中一名研究人员的妹妹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详述自己的兄长先前是如何被甘美的鸩酒骗往路孤岛,之后又是如何得被强制切断联络,而尸体,又是呈现出怎样骇人的状态,声泪俱下,感人肺腑,网友纷纷转发痛斥路孤岛实验丧尽天良。   舆论一边倒,甚嚣尘上,政.府加大调查力度,与之牵连的官员通通落马,代理总统召开记者会,满面痛心疾首,道歉,表决心,但风评仍然一落千丈。   而后,安检局发布针对代理总统的调查报告,显示其长期以来在路孤岛的掌权地位,法院拍板,下台。   热门话题成了——为何狗.官一个接着一个?群众义愤填膺,纷纷激烈声讨近年来的落马人员。尚南的名字再次回到大众视线,这时候有银行工作人员出面爆料尚南离职后将全部私人财产通通捐赠给了慈善机构。   “我好像再次喜欢上他了。”有人声称,但大部分群众则是仍然保持理智,“真要是善心,不问名利的话,为什么不匿名捐赠呢?留这一手干嘛?”不过被反驳,“加大做好事的成本,只会让善良寸步难行。”   紧接着,买下了尚南秋水滩私人宅邸的富商出面声称他找遍了里里外外也没瞧见有什么实验室的影子,当初就是好奇这一口才买的,出了高价,结果,这不是官方行骗么!   他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向相关部门叫板,大批群众围观,却不曾想这一举动直接逼得安监局领导人提交辞呈,但对于辞职理由,却始终三缄其口。   网友开始猜测其中深意,有人疑惑为什么当初针对尚南的调查结果并不公诸于众,是不是……有什么人故意陷害,故意混淆视听?再联想到既得利益者,也即随之上位的代理总统,群众恍然大悟。   呼声拔高,法院及国会联合召开紧急会议,于新历年九月二十七日恢复尚南行政权。   表面看来,总统职位受多方牵制,无论去留尚南都始终不具备最终决定权,但参与者心里清明,这一系列事件究竟是由谁在其中一手斡旋。争权夺利,不存在出淤泥而不染的可能。   大战已胜,虽余震不断,但不足以构成威胁。尚南前往路孤岛,蛇龟结合体被禁锢在实验台上,处于昏迷状态,数据显示那只蛇头中,同时存在两组脑电波,都很微弱。   如果不立马做出决断,那么毫无疑问,脑死亡,两组电波通通消失。只能保其一,这个选择对尚南来说,似乎十分容易。   但他花费了一番时间。他突然很好奇,在那个取代者眼里,晚霞有着怎样绚烂的色彩。   不动,不言,面对实验台.独自站了很久,直到科研人员做出最后提醒,“渚一。”他说。“另一个,让他消失。”他做出决断,不允许任何生命动摇他对渚一的忠贞。绝不做父亲一样三心二意的人,矫枉过正地践行这一信念,他有些被自己感动,他把这一切归因于爱恋。   千年以后,知晓了这一份心情的灵安在通用卡自动支付完费用后走出体验厅,创世纪门口,工作人员露出得体微笑,鞠躬,感谢他的光临。明明是公式化的过程,但却被某种突然涌起的奇妙感触所鼓动,他停步,朝对方扬起一个灿烂笑容,并挥了挥手。   朝也都宫方向前进,他站在当初的那颗嶙.峋巨石上,最后一次眺望卫兵一样圆形排列的城市建筑,然后,他躺在躯体曾经躺过的地方。回到起点,不,不算起点,他笑起来,在心里更正。   恶到极致便是善。从来只见过尚南残暴一面的灵安,在对方表露出一点点温情之后,即放弃对抗,甚至感恩戴德起来,倘若不是重历当年,一旦冷静下来,他恐怕会因之而厌恶自我。可现今,局面到底有所不同,比如,再也不会有科研人员为了证明实力而偷偷保存他的灵智,比如,这回是真的真的,再也不可能存在来生。   好像并没有什么遗憾吧,大概……心情很平和,不怨、不恨、不强求。枕着草地,仰望极乐城的蔚蓝天空,良久后,眼睛有些累了,闭上,嘴角噙笑,等待黄昏降临。   也都宫,警报拉响,尚南心头一震,他不曾察觉,在命令系统调出数据图时,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希望听到相反的答案,可智能系统综合评估后定论,灵安,死亡。   再一次,再一次杀害了他。   他永远不会知晓灵安在观看最后一段画面时的心情,他只记得当年在路孤岛研控中心焦急等待渚一脱险的自己。   漫长的过程,一组电波被取出,另一组在结合体的研究价值用尽之后,被命令一并销毁。   实验台从中间开始向两边滑开,结合体下坠,操作人员向上级发出询问,“是否开启初层隔离板?”   “开启。”   继续下坠,“是否开启次层隔离板?”   “开启。”   从监控仪上可以看到,结合体下只剩最后一层隔离板,倘若开启,便会如同先前所有的实验失败品一般,无论死活,强制销毁。   操作人员公事公办的态度,“是否开启终层隔离板?”   “开启。”得到了面无表情的回复。   启动,结合体急速下坠,堕入无边黑暗之中,碰撞地面,却没有生命去听这沉闷响动,触发感应仪,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里,强劲水流奔腾而至,在严控中心地下蜿蜒的隧道里,被卷席着向前,没有光明,无所谓黑暗。   监控人员冷眼注视着屏幕,在他确认结合体在入海口被绞碎之后,收拾工作台,下班。在亮着消毒灯的幽冥走廊里,他接到电话,听筒那头是妻子甜糯的嗓音,她笑着问他,今晚吃什么?略一思索,恩……清炖甲鱼汤吧。   第20章   “甲鱼这种东西我是绝对不敢吃的。”休息时,大家坐一块儿,饰演路孤岛研究人员的一位女生如此开起了话头。   “肉我很难下筷子,但汤我倒是敢喝。”另一位接道。   “咦!甲鱼是真不算什么了,我们那儿还有人很爱吃蛇呢!不过我胆小,光是想着就怵!和蛇很像的黄鳝我这辈子也只吃过一片,啧啧啧,这一类滑溜溜的动物我是真害怕。”说这话的正是在剧中无恶不作的市长大人,外表严肃,气场强大,不开口时往往营造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幻象,可相处久了才晓得对方已知天命的年龄下却隐藏着孩童心性。就看他此时,表情十分生动到位,配上无奈的摊手耸肩,大家都被逗笑了,拍戏时倒没看出他这份害怕,无怪乎人人夸他演技精湛。不过也正因为演技精湛,年轻时出演一个歹毒角色,深入人心,虽一战成名,但戏路却被限制了,从此成了反派专业户。   专业户此时把目光转向了魏寻,“你那设定可把我吓坏了,至少一杯奶茶压压惊。”伸出食指来左右摇摆,甚至做了个对眼。   魏寻哭笑不得,这五十多岁的小孩儿卖起萌来,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老师您太为我着想了,该我请饭做赔礼的。”   “不不不,饭天天吃,早没劲了,就只要奶茶,要很多Q.Q弹弹的珍珠!”对方犟起来了,一本正经道,其实魏寻心里清楚,这是贴心替自己考虑。笑着应好,并问,“只要珍珠吗?椰果要不要?”   “要的,很大一勺!”   诶!好歹也是个老戏骨,大家简直笑疯了。   灯光正在走位,休息时间还很充裕,魏寻起身,“大家是不是也和老师一样,要很多很多珍珠很多很多椰果?”说着说着笑得话都不太连贯了。   老戏骨道:“嘿呀,这小孩儿当真了!”   那位不敢吃甲鱼的小姑娘倒很敢得罪大反派,嗔道:“还不都是您老的锅。”   大反派有点儿委屈,“那我便只好去做一回搬运工赔罪了。”   还不等魏寻应话,一直在旁边含笑听着的纪安连忙站起来,“老师您坐着就好,我陪魏寻去。”   “呀!这是嫌弃我老不中用了!”   “老师您可真是个戏精!”众人鼓掌,谁都敢调侃这纸老虎了。   这边笑声满溢,场务听见了,连忙小跑过来,“我安排人去买吧,大家好好休息。”   魏寻笑答,“不用,就当溜溜弯儿。”   让两位主演亲自去买饮品有点超出场务的理解范畴,可他看魏寻完全不像做样儿,是真没把这当回事,他有些为难,“这……那我也去搭把手吧。”   两百多杯饮料是挺多的,不过实在没必要去这么多人,魏寻道:“我们开车去,很方便的,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就不要浪费两个劳动力,放心去忙你的就好。”   场务只得作罢。   魏寻开车,上路后纪安突然问:“我算是多余劳动力吗?”   哑然,“没有没有,那只是一个比方。”   纪安笑了,魏寻偏头看他,“我还真是挺少看你笑的,恩……除了摩挲那块腕表时,笑得很温柔。”   闻言,纪安下意识的举起左腕看了看,“别人送我的,很重要。”   “再明显不过,现在也是笑得很温柔的状态。”   又聊了几句便看到间奶茶店,买了各种口味的饮品,老戏骨的那份加了很多很多珍珠很多很多椰果,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大袋装小袋提上后座,停车时看到旁边有辆熟悉的路虎揽胜极光,瞥了眼车牌,果然是,正好几位工作人员迎面过来帮忙,魏寻便道:“你们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纪安点头,没多问,跟工作人员一起离开了。   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那人转头,垂着眼睫睨了魏寻一眼,随即又偏回头去,吸了口烟,跟没这个人似的。   这是气着呢,魏寻知道,但他故意装模作样要去开门,“不说话那我走了。”   手还没抬起来呢,只听那魏展幽幽开口,“坐好。”   嘿,又端架子,魏寻太清楚这人了,心里根本没害怕的,下一步就该熄烟了吧,不出所料,魏展微微倾身在烟灰缸里捻熄了烟头。   魏寻心里响起一声“bingo!”忍不住笑起来。   当大哥的正准备训人呢,被笑得莫名其妙,伸手揉了把小孩儿脑袋,“乐什么呢你!”可情绪到底没绷住,自己也被带得勾了勾嘴角,将人揽到怀里来紧紧抱着。   “诶,这样斜着不舒服。”魏寻抱怨,推开他,坐直了身体,“我真得回去了,拍戏呢。”   “我等你。”   “你去酒店等吧,不定什么时候完。”魏寻说着,将房卡递给对方,而后便开门走了。   魏展拿着房卡,楞了会神儿,觉得自己这一趟简直儿,人没训着就不说了,抱也没抱够。   往片场走的魏寻心里却感叹到,今天真是心情好得冒烟儿了,才能对那人这态度。不过偶尔一次,倒也不算太坏。   第21章   魏寻下戏出来,却发现对方并未回酒店,仍然坐在车里,还是他离开时的姿势,就好像这几个小时的光阴流逝并未经过他身旁。   “怎么不去酒店?这儿等着多难受啊。”   拉过魏寻有些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揉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有一直在这儿,去了趟绍兴村。”魏展不熟悉这带,一来一回花了点时间。   并未对这回答表示诧异,甫一见面他便已经知道魏展来这儿的缘由,这么多年从来如此,但凡自己身边有个风吹草动,大哥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倘若他没有立时干预,便是断定还不足以构成威胁。魏寻知道有他的人在不错眼的注视着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那个,是叶绪。   起初他对这一类行为十分反感,但那些人其实很懂得分寸,从来只是保护与帮助居多,并未对自己造成实际困扰,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而叶绪,相处这么久下来,魏寻有些好笑的是,她的天平恐怕已经更倾向于自己。   等魏寻手的温度同自己一样了,魏展放开,拿出一只已经拆过的包裹,“新送来的。”   依然是标本,一条被剥了皮的蛇,三截,断头断尾。   魏寻没对此表态,只是问,“送包裹的那人呢?”   “秦堂带走了。”漫不经心的口气,“前两次和这回不是同一人,今天抓住的这个家伙,拿钱办事,什么也不知道。”   魏寻恩了一声,朝对方伸出右手来,“另外的,不给我看吗?”   魏展还真是不打算给他,但也深知瞒不住这小东西,很轻的笑了一下,有点儿无奈的意思。   没有信奉,只一沓照片,也没拍到紧要之处,无非二人共餐的画面,最亲密的一张是魏展抬手帮魏寻擦掉唇角的碎屑,倘若看图写故事的话,可以说是暧昧,也可以说是兄弟情谊。但问题出在,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没有情谊可言。   驱车上路,前往匿名者定下的地方。   收到这样的包裹,说没有丝毫担忧当然是假的,魏寻先前并未来过这处,原本的打算是今晚下戏后来看看,只是看看,出于自我保护,并不会下车做那上香祭拜之事,但此刻,他偏头看了看身旁人,突然觉得,就算是前路幽冥、归途漫漫,他也绝不畏惧。   绍兴村不大,石拱桥没有特意起个漂亮名字,全照字面意思就能想象出大概模样。这地方有古镇风韵,一条河流穿行而过,石砌堤岸,每隔几米就有向下的台阶,旁边往往支着从村民自家屋里牵出来的电灯,扣了个塑料帽子,勉强能遮风挡雨。   靠近石拱桥的这一截堤岸边并排五棵几人合抱的黄果树,腰身上满是红布,有褪了色破破烂烂的,也有鲜艳如新的,这是当地人习俗,给小孩儿拜干爹时必定前来挂上一张。因为相信小孩儿生大病、脑子笨、行事奇怪等都是邪神作祟,且拜了干爹就能好,故而有的人家接二连三得挂上好几张。   在这样的传统下,这五棵黄果树可说是生意兴隆,其中第三棵要加个最字,因它底下压着颗蛇头。   传说此处曾有妖蛇作祟,发了大洪水,村民苦不堪言,去请太上老君降妖,老君捻须一笑,并未亲自出马,只一扬拂尘,那妖蛇便被镇于黄果树下。   魏寻走进看了,分明是颗石头雕的假头,做工粗糙,只结合传说隐隐能猜出是蛇,但奈何村民愿意相信,故而这证明老君曾显灵的黄果树十分受当地人喜欢。   匿名者之所以选在此处,便能说个大概原因了,那人自认为是被替代的乌龟,要魏寻这蛇,长跪不起,永世忏悔。   魏寻不知该做如何表情,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从来对神鬼传说不屑一顾的魏展,今天下午独自前往此处询问了如此多在他眼里十分蠢笨的故事。他突然想起灵魄植入前尚南请的末代术士,尽管因此安全更有了保障,但那时候,尚南眼里没有灵安,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渚一考虑。那么,魏展呢?   他打断思绪,没有深想。   第22章   车停在斜对岸的马路边,没在阴影里,但借着黄果树下昏黄的路灯光芒,如果有人靠近那处能瞧得见大致轮廓。表面看来占据着敌明我暗的优势,但谁又晓得对方是否早就藏身于某处打算来个黄雀在后呢。   想是这样想,不过可能性并不大,方才和叶绪通了电话,那个人恐怕已经分.身乏术。   魏寻拿出手机搜索周蕊欣,也即曾经约他见面的那个女生,相关报道很少,最新一条发布于半年多前,爆出了她与疑似男友的人深夜在街头争吵,附了照片,背景拍到了澳门赌.场新葡京。   她似乎已经淡出圈子很久了,网络上查不到更多有用信息,魏寻退出搜索引擎,正好,叶绪打来了电话。   “魏寻哥,找到了,地址马上发给你。”   “恩,你就不用去了,回去休息吧。”   收到短信后,魏寻将手机举给身边人,魏展淡淡瞟了一眼,随即调转车头,前往约莫两小时车程外的铜月林。   铜月林是安城的一个社区名,大半为上世纪修建的老式居民楼,住了挺多年轻上班族以及外来务工人员,租金相对便宜,且环境清幽,路边成排笔直的银杏树,常能见到当地老人遛鸟喝茶打太极,生活气息很浓厚,对于有宏图大志的人来说,把这里作为临时中转站其实还算不错。   不过这些,都只是偶尔路过一两次的魏寻于脑海中形成的片面印象,当下,他们行驶在狭窄的车道上,虽是双向,但路旁这时候停满了私家车,严重影响行驶。街道规划也显得乱七八糟,找起路来颇为费事,终于来到目标小区前,嘿,门锁了,旁边墙上贴了张单子,从内容上看,这小区夜晚开门已经成了收费项目。不过想想也合理,扰人清梦是该有所表示。魏寻拨打了电话,十来分钟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婶婶走出来,拿眼刀刮了圈魏寻,又刮了圈二人开的车,摊手就要二十块。   钱倒是不多,给就给了。问哪里能停车,那婶婶吐着烟圈瞥了他一眼,朝他身后马路抬了抬下巴,正好还有一个空位。魏寻心里有点儿虚,毕竟刚对此行为发表过意见,但魏展倒是很会入乡随俗,几下将车停妥当了。   那婶婶又是朝魏寻伸出右手,比了四根指头,魏寻疑惑,对方不耐烦到,“指路费,车位费!”感情马路成了私有财产。   停好车过来的魏展没什么表情的递她一百块,抬步便往里走,哪知这大娘却拦住了魏寻,将找零的四十块塞他手里,“谁稀罕占你便宜!”   魏寻有些哭笑不得。   正巧此时一个中年男子推着电动车进门来,放了一块纸币在大娘手中,二人说说笑笑唠几句家常。   进了小区,里头路灯脾气坏得很,楼也建得凌乱无序,魏寻开了手机照明灯,找了半天看见标着“四幢”的牌子几乎整个儿被树荫挡住了。旁边有间开在小区里的茶馆,打麻将的人战得正酣。   楼道里全是垃圾,有一家门口堆满了装修废料,十分影响出入,各人自扫门前雪也是做不到的。后来听别人说,这小区没物业,起初是商量着一家每月二十块请清洁人员,但几家愿意几家不愿意,黄了。而那感应灯就更可笑了,已经罢工好几年,打算的是一个月一家一块钱电费,收了交给牵电线出来的那家。但一楼的不愿意,自家门前装了颗灯泡,楼道里的感应灯他们又用不着。其他的想法则是,万一一个月用的电费不止这点儿呢,亏了咋办?因此没哪家愿意牵这电线,就老没换新的。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官十分精致的少年,系着素色围裙,手上有水珠,应该正在洗菜。气质很冷淡,望向来访者的眼神里带着审视,“找谁?”   魏寻朝他笑笑,“请问周蕊欣是住在这里吗?”   那少年没答话,从头到脚将他扫了一遍,这谨慎态度,魏寻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卖保险的。   房子隔音不好,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一道里屋门打开了,戴着帽子的女性扶着把手,声音很轻地说,“我在。”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确认了几人相识后,这才侧过身让他们进去。旁边厨房里一位正在炒菜的妇女探出头来,好奇地观望了一番。   三间屋子,三家合租人,魏寻突然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太妥当,事情没完全弄明白之前,无论如何该有一位女性陪同的,否则对周蕊欣名声造成的影响实在不好。   两个大男人进了属于周蕊欣的屋子,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加狭小起来。周蕊欣坐在床沿,朝二人指了指,一张单人沙发,一只塑料高脚凳,魏寻选择了后者,把相对不错的沙发留给了魏展。魏展没坐,抱臂倚着门,似乎看透了魏寻心思,无声笑了一下。   拿出纸袋,里面装着收到的全部物品,看周蕊欣平静无波的神色,没错了,都是她寄的。   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周蕊欣靠在床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要笑不笑地望着二人,视线在其间流转,好半晌也没说话,吊足了胃口。   “兄弟,乱.伦哦。”   不言则以,言必有中。   第23章   戴着蓝色绒线帽的女人,苍白面容下满是嘲讽,她使出了生平学会的最能羞辱人的表情,却并未收获预料中的效果。   魏寻安静听她用最为直白的话语挑明这段关系,没有表态,而一旁的魏展,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被无声地传送进来。他扫了眼床上摊开的那堆照片以及放在旁边角落里的电脑,而后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对周蕊欣的话语,毫不在意的模样。   熟悉的场景,和三年前餐厅里的那一幕何其相似。周蕊欣突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太过无趣,无论是胜券在握亦或洋相百出,原来,都不曾落进对方眼里。   可是……不甘。她仿佛看见自己已经完全成形的孩子在啼哭,她想抱抱他,想亲亲他,却在这个渺小的愿望实现之前,被戴着手套的医生用抽吸导管排走子宫里的羊水,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家伙的头颅,被堕胎钳夹碎,清除,一块一块,离开她的身体。   那把刮匙,仿佛仍然在子宫内壁寻找着残留物,眼前出现幻象,她看见一边聊天一边手术的医生清点着被夹出来的尸块,两只手,两条腿,头骨能拼成完整的一个,然后她的孩子,以最为残酷的方式降临这个人间。   他的眼睛一定会很漂亮,却从未曾睁开,夜晚,睡前故事结束以后,她会轻声安慰,人间很肮脏,不看也好,随之哼起动听民谣,哄着他入梦。   他却从来不曾来过自己的梦境,视为挚爱的魏展,也始终在别处柔情,来了的,唯有与她牵扯不休的三俗剧导演。那个男人,梦里也猥琐下贱,赌博,酗酒,碰壁后只会对自己发泄,永远永远,一副恶心嘴脸。   她却怀了这种人的孩子,为此恶心不已,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她说服着自己接受。可是,那个只提供了一颗精.子的家伙,却站在造物主的高地逼迫她,而自己,也在苦不堪言地承受之后,迷失了心窍,做出后悔不迭的决定。   她开始思考造成这一切的根源。给她带来最直接灾难的人已经死亡,她确定,她亲眼看到那赌徒的身体从高空坠落,迅疾,胆寒,无可挽回。   恨一个死人没有意义,而向来冷漠的父母……毕竟养育自己长大,那么,算了。   用了排除法,最后偏执的认定是面前坐着的男人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他该忏悔,该赎罪,也许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饱受良知的折磨后接下那样隐喻着三人关系的剧本?   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这样,陷入了癫狂的臆想之中。   来访者所在意的,却与自己背道而驰。“制作标本的工具是在那里面吗?”魏寻的视线落在墙角那只带布帘的简易置物架上,他有些好奇,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女性在做此类诡异之物时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   却没有得到解答,周蕊欣带笑反问,“礼物,你喜欢吗?”   始终不置一词的魏展听闻此言后转头瞥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带着狠厉与厌恶,突然就,心头一震,挫败感来得如此容易,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借助其咽下口中的酸涩。   魏寻换了个话题,“第三次是随意请的人,但前两次送包裹的其实是……”   “是我。”她抢先一步,努力维持自己的主导地位,用余光捕捉着门口那人的动作,而后下定决心,揭下帽子,一头刺猬般的短发。微微歪着头,用可爱但使人皮肤发麻的腔调问魏寻,“你猜有多少蠢货只会根据头发长短辨男女?”   没有类似经验,魏寻并不清楚,但老实说,周蕊欣的五官很漂亮,是那种即使剃光也仍然属于美女的类型,但是,如今的她气色糟糕得厉害,这样的发型再加之适当伪装,的确很具有欺骗性。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真正的关键之处在于,“你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呢,想要你所拥有的那个人的目光。老实说,对二人的禁.忌恋情并不抱持寻常的世俗态度,相反,正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才会于单薄易逝的爱情之外,存在更深刻更无法斩断的羁绊吧。意识到对此有着羡慕之情的周蕊欣,心头涌起难以言表的复杂感受。但她并未将其表露出分毫,而是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不是说无欲无求,或者拥有孩子式天真的人,才最可怕吗?因此,她轻笑了一下,“什么也不要哦,折腾你们,我玩得很开心。”   魏寻看着她,深觉这个人实在很会掩藏情绪,无论内里如何翻滚,语气里自始至终却只有讥诮。她很聪明,却把自己锁在执念里,堵死了所有出路,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也许是她床头那只枕形标本。   屋子就这么点大,而那标本又诡异得太过引人注目,魏寻甫一进门便有所注意。对于这只标本,周蕊欣不曾遮掩,自己最可亲的孩子,没有任何不能见光的成分。   被小心拼凑完整的婴儿尸块,密封于透明滴胶之中,而他的母亲,也许枕着,也许抱着,每晚都借助他冰凉的温度入睡。   尽管做工精美,却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之感。不入土为安吗?没有问出这句话,魏寻无意对此做出任何评价,但魏展说:“很可笑。”   周蕊欣的目光转向了他。   “因为没有独自抚养的勇气而剥夺了他的生命,而后对着一团尸块大肆表演母爱,自我陶醉,很可笑。”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才将鄙夷的视线投向她。   起初是震惊,而后充斥着面对质疑的委屈,随之,周蕊欣的胸腔里就只剩下愤怒。她猛地站起来,怒瞪着对方,呼吸急促,“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找上魏寻的理由?!”声音不大,字句清晰的低吼,看着双瞳里跳跃着的怒火,周蕊欣真的,开始怕了。   他的脾气向来不好,她知道的,从前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里,也始终是自己在扮演顺从的角色。她摸索他的喜好,发现原来他中意的是那种乖巧又稍微带点儿顽皮的性格,于是模仿,借此讨好,可骨子里,终究不安分。   周蕊欣和魏寻,五官有几分相似,而她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魏寻的存在,便想当然的以为这个所谓新欢是借此勾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目光,愤恨,不甘,所有苦涩情绪通通舔.尝一遍,太过强烈,无法忘怀。   但不论她心里如何翻腾,魏展都没有继续在其身上耗费时间的心情。   “打印店的老板说这些照片你只打印了一份,我想你应该没有特意再换其他店继续打印。”对于魏寻的话,周蕊欣显露出了一瞬间的困惑。   标本被收起来,离开前魏寻告诉她,“抱歉,这个U盘我必须带走,除此之外,你的电脑及手机被入侵,数据应该已经全部被删除。”   这歉道得很不真诚,有点伪善,魏寻却不甚在意,毕竟可是对方捅刀在先。   魏展已经走出门去,一直楞在原地的周蕊欣却突然扑上来扯住了魏寻手臂,刻意压低声音,“你会怎么报复?”   魏寻蹙眉,他其实没有想过,可就在他这停顿的空档,魏展回头,恰巧看见二人颇为神秘地咬耳朵。   拂开她,却在走到大门处时,听见身后清亮愉快的嗓音传来,“呐,魏寻,下次还要一起合作哦!”   第24章   很厉害,一句话便给魏寻强加了罪责,仿佛这场好戏全是他自导自演。   试图激起涟漪之人拥有无与伦比的探索精神,会产生怎样的冲击呢?会让魏展从此对其满布厌恶之情吗?抑或者,被看穿一切用心,嫁祸于人的恶果反噬自身?疯了疯了,想知晓,就算堵上一切。   可是,内里早已被蛆虫蛀空,故作轻松姿态伸展而出的最后一颗獠牙,却并不能带来幻想中的杀伤力,人格早已破产,压付一切也无法换来期待的结果。或者说,在掀起这样的尘污之后,忽略,就已经是最大的宽容,而她却一再闯入禁地,最终手握一纸精神诊断报告,回忆魏展锋利的视线。   而当下,同租的清秀少年如履平地般从容走过三人之间流淌的河流,他端着精心烹饪的菜品进屋,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不愿与绒线帽女子多做周旋,准备离开,正巧了,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这声音其实不大,但似乎有人一直屏息以待。在小屋里摆好了晚餐的少年迅速冲出来,面上挂满笑容迎接归人,热情洋溢,和先前清冷气质大不相同。   擦肩而过,魏寻忍不住回头,那人正扶着把手准备关门,见状,朝魏寻礼貌一笑。他看见那少年整个焕然一新,周身洋溢这个年龄该有的蓬勃朝气,语调活泼,只为讨一个夸奖,“哥,我的厨艺又进步了,保管你满意!”   门被合上了,但他仿佛能看见屋内融洽的景象。   哥哥……与弟弟,这才是应有的相处模式吧。   如此想着的时候,站在几格台阶下的魏展回身等他,魏寻加快了脚步。   可是,脑海中却不能避免地浮现出周蕊欣最后那张仿佛被抽空了精神力的脸孔。不管怎样,她的出现的确在魏寻心头敲响了警钟,同性,以及血缘的阻隔,背于人群之路荆棘丛生,更何况,向来不确定皮囊与其内在的契合程度,因此,对于并肩者透过这双瞳孔注视到了谁的灵魂心存疑惑,也就不足为奇。   但此下,无力思考更多,疲累是唯一的感受,忙了一天,又被琐事耽搁,只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愿望太过强烈,乃至于靠上座椅不久便被拉扯进了稀稀散散的梦境。到底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即使再困也无法忽略不适感。魏展扶着方向盘,看他脑袋一磕一磕,嘴角扬起怜爱的弧度,索性放弃往住的地方开,就近找了家酒店,务必赶紧把人安顿好。   小东西睡得迷迷糊糊,露出一截瓷白的颈部皮肤,绕到另一边,准备抱他上去,却在手臂碰触到对方时,看他轻轻颤了颤眼睫,醒了。   拇指抚摸他眼眶,魏寻侧脸,像只小猫一样蹭他手掌。   太撩人,心都融了化了。倾身碾磨他唇瓣,又担心就地变身禽.兽,强迫自己分开,额头相抵,柔声道:“乖,上去再睡。”   魏寻喉咙里咕噜出一个音节,伸了记懒腰,下车,温顺听话。   淅淅沥沥,扰人心弦的水声从浴室传来,磨砂玻璃上晃动着曼妙剪影,但往下,能清楚瞧见的,却只有漂亮白净的脚踝。   不是没有冲动,倘若放在往常,想了便一定会做,但今天,看着小家伙擦着头发从里面走来,想到他已经累得快睁不开眼,自知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魏展,决心做一回君子。   熄了灯,将人搂到怀里,瘦了,能一根根数出肋骨。   感觉到火热的手掌在脊背上游移,魏寻忍不住在黑暗中抬了抬脑袋,隐约能瞧见对方线条流畅的下颔,伸出指尖描摹,啊,胡子冒出来了,有些扎手。   扎手也喜欢。魏寻想要撑起身子去亲吻,却被紧紧箍在了怀里。那人单手就能擒住他,另一只手拧亮了台灯,而后将他压在身下,一双漆黑瞳仁直要将他吞吸进去。   “魏寻,是不是每一次你遇到问题都要藏着掖着自己解决?是不是你的消息我永远只能通过别人才能知道?”   嗓音低哑,连着的两个“是不是”像暂停键一样切断了魏寻的思绪。   诶?怎么会……这样?   完全出乎意料的奇怪发展,让魏寻大脑瞬间当机,尽管表面看来包含了不满与质问,但其中的关切之情他当然能够明白。事实上,各方面都享受着大哥的庇护,不过坦白说,类似话语他仍然习惯对方用怒吼的方式表达出来。   而不是现在这种,只有舔.舐伤口的野兽才能发出的犹如嘶鸣的声音,让他,手足无措。   保持这样的姿势沉默了许久,凝视他,用指肚去感受对方后脑处的发际线,而后抬头,伸出温润的舌尖轻舔冒出了些许胡茬的下颚。   但是,再一次被制止,魏寻不解,那里明明就已经有了反应。   “不做吗?”   被怀里人湿漉漉且写满疑惑的双瞳注视着,似乎能够感受到血液流动得更加迅速,却只是无奈的苦笑一声,对自己的控制力有了全新认知。   摩挲他的面颊,在额头落下轻柔一吻,“早些睡吧。”   魏寻迷蒙着应了一声,随后感觉到身体被卷入一个舒适温暖的怀抱,灯光暗下来,忍不住往对方怀里钻了钻,只是想要,更贴近。   第25章   睡得不算好,做了很奇怪的梦,梦里的自己行走于一条幽冥隧道之中,光亮在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小小一点,而后,这光亮却突然在视野之中蔓延开来,从远方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像水浸染纸巾一样迅速爬满了方形隧道的暗色墙壁,包括脚下。   瞬间闯入的透亮刺花了眼睛,反射性偏头,等适应过后,发现原来四周墙壁另有玄机,最里面墨黑色打底,上刻能简要说明五千年历史走向的浮雕,外层是整片的透明玻璃,中间只纵向不到十厘米的空隙。整个隧道的横截面呈回字型,那一圈环形部分被注满水,有成群结队的金鱼在其间绕行。   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往前走,却仿佛永远无法走到尽头,再次靠近了玻璃墙面仔细查看,所有金鱼,全都睁着毫无生气的大眼,分明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发出璀璨光芒的死水中,上下飘动着。   这个奇怪的梦境却在醒来之后被忘得一干二净。睁开眼,天还黑着,身旁人已经起床,正对着落地镜打领带,衣服不是昨天那一套,助理赶早送了新的来,连带一套自己的。   “不睡了?”魏展偏头看他,小东西还没醒透,正在揉眼睛,有些偏长的头发垂在额前,本就少年气还未褪尽,这会儿瞧着更是刚成年一样。   魏寻捏了捏脖子,看那人对着几副袖扣有些烦躁的模样,从床上膝行着过去,选了副手工雕花的银边法式袖扣,低调大气,能加分,不抢眼,配得正好。   礼貌的扣门声响起,魏展应了声,披了件外套在魏寻身上后才去开门。是魏展二助,魏寻坐床头看她,干练貌美。   “有个院线并购案,我马上要出国一趟,就不送你去剧组了,待会儿叶絮来接你过去。”魏展走过来抱他,帮他顺了顺头发,亲吻时已经没有了扎脸的胡茬,“我会在过年以前回来,乖乖的,有事联系我。”末了又笑着补了句,“没事也要联系。”   助理动作麻利地收拾选剩下的几套衣服,从头到尾没将多余的视线转向坐着那人,但头一回听到老板用这样轻柔的语气说话,暗想这是要捧哪个小明星,心里的好奇猴儿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等两人走了,魏寻起床收拾好自己,吃完早餐,叶絮正好抵达,时间掐得精准。   “这个还需要留着吗?”叶絮问道,手里拿着周蕊欣制作的那些标本。   大抵无用,“扔了吧。”   叶絮应好,又找了把剪刀来,正要将那叠照片剪了时,魏寻却出手阻止,抽出魏展帮他抹掉嘴角碎屑那张,其他的,在刀下沦为细条,被叶絮扔到了公共垃圾箱。   回剧组,拍摄按部就班,期间接到一通电话,来自于先前合作过的一位导演,对方邀请他出席新片首映礼。   答应下来,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况且跟着这位名叫沈骏城的导演学到过很多,对方是那种一丝不苟追求完美的性格,比如因为剧情需要,拍摄一段电脑画面时,由于频率不同会导致拍摄出来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种名叫“摩尔纹”的彩色条纹,无伤大雅,多数人要么是注意不到要么是将就着过了,但沈导不同,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类似细节有很多,魏寻因之对这位导演十分尊敬。   首映礼定在周五,到放映厅一看,业界牛人不少。   魏寻的位置本来靠后,挤在一堆二三线演员之中,但坐下后不久一位工作人员走来小声邀请他换到前排去,话音刚落,沈导站起身笑着朝他招手。   周围人的眼神就跟他蒙了多大圣眷似的,倒不奇怪,魏寻在圈内并非大红大紫,也就断断续续拍了几部制作还算精良的文艺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态,沈导却是声名赫赫,中外大奖拿到手软。   尽管如此,魏寻并没有受宠若惊之态,礼貌而得体地在沈导旁边坐定。心里正思忖着沈导叫他过来的由头,主持人上台了,简单几句热场话后宣布活动开始,紧接着播了片花,随后主创人员上台。魏寻周围一下子就空了,单剩他一个,显得有点突兀。   观众互动环节之后嘉宾献唱主题曲,很深情,但那歌词听在耳里无病呻.吟似的。   沈导下台后笑意中透着威严地和魏寻说了几句场面话,顶灯熄灭,电影开始放映。   文艺爱情片,从小人物着手讲述时代大环境,在沈导一贯风格上有所突破,加入很多笑点。但老实说,这些笑点尴尬得很,一般人还真不一定领悟得到,总之就是,整体看下来昏昏欲睡。魏寻反思自己先前作品是否也这么个效果。   观影期间沈导附耳让魏寻在电影结束后等待他片刻,魏寻应了。可这所谓片刻实在有些漫长,沈导在电影结束后接受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采访,又与众人玩笑调侃,坐车上的魏寻再次见着对方时,已经到了吃宵夜的时候。   长期的片场等待经历让他磨砺出了耐心,面上没有显露丝毫不愉快,但这并不代表他理所应当要在一个连缘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任凭时光流逝这许多。沈导似乎被众星捧月惯了,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安排有欠妥当。   第26章   沈导坐到驾驶位,笑着卖了个关子,魏寻不清楚目的地在哪。   说是要找个地方聊聊能否出演下一部戏的男主,魏寻心里想着,要还是这样煽情过猛文艺过猛的片子,宁愿得罪人也绝不接了。   却不曾想他连剧本的封面都没看着一眼。   汽车左拐进入一条大道,越往前开,越觉得连气氛都开始变了。   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外部装修很低调,于浮华的商业街中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魏寻抬头一看,归途。   沈导熟门熟路,买了票,领着魏寻进去。挺阔气,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用白色砖墙单独圈了一块面积瞩目的庭院,布置得很空旷,有两棵对称栽种的金棕榈,正中一处长方形水池,有注水从身材健美的男性雕塑私.处喷射而出,被撑头侧躺姿态妩媚的另一人用口接着。表情栩栩如生,已经不止暗示的程度。   两具雕塑都是男性,魏寻有些明白了。   往里走,喧嚣之声开始涌入耳中。乍一眼看去,人山人海。沈导依然那副严肃面孔,却能隐约感受到有些东西正在变得不同,仿佛极力掩盖,某种情绪正在蠢蠢欲动。   其实到了这种境地,多半已经能够领会,但对方不言,魏寻也就保持缄默。   点了一杯名叫“时光河流”的招牌酒,似漫天星辰,很漂亮,口感也不错。沈导始终没有道明用意,不咸不淡聊些电影话题,他似乎在留心着魏寻的反应。   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游玩一趟,抱着这样的心态,魏寻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之中。   工业风,台面是光可鉴人的深褐色,桌椅的支撑要么是红砖要么是墨黑金属架,吧台上方吊了一层,旁边是螺旋楼梯。整体风格很硬朗,比例颇高的男性顾客更是增添了这种观感。   在此处,唯一接近于“柔”的地方大概只有灯光闪耀的舞台中心,那里竖着根钢管,赤.裸上身的青年姿态如蛇般妖娆,掌声雷动。   但并非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角落里有一对对紧抱着的同性,亲吻,抚摸,一位把手伸进了另一位的牛仔裤,除了最后一步,似乎能做的都已做尽。   音乐停了,短暂间隙后切换成另一首,三位着装大胆的波浪卷美人摇曳上台,内.裤里别着什么,好像是手机。调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与观众的互动也更加大尺度。沈导凑近低声告诉魏寻,三位都是男性。   看了几场表演,期间不时有人前来搭讪,业界翘楚公众人物都有,大家并未刻意隐瞒,毕竟圈子就那么大,总得靠在一起取温暖。关于隐私,若非把谁得罪狠了,多半不会自此泄露,这地方还真就跟它名字一样,归途归途,少数人的天堂与避风港。   有人过来借火,魏寻不抽烟,自然无法帮忙。沈导从裤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来,那人眼底瞬间闪过点不情愿,而后笑着凑近把烟点了。   魏寻去了趟洗手间,只有一道门,男女共用,他有些傻眼。男性使用外面的小便池,女性顾客很少,很自然地进了隔间。选择隔间的倒不只有女性,偶尔会见到两位男士从同一隔间出来。   有些混乱,出来时险些撞到别人,对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还好吗?”清亮温润的声音。   有点懊恼自己的心理素质,不过此时已经镇定下来,魏寻对那人道谢,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量颀长眉目俊郎的男士。   回到座位,来借火的那人正好起身,离开时嘴里不干不净,似乎与沈导闹了矛盾。   魏寻不解,正在吧台后擦酒杯的服务生见怪不怪,一脸了然地问了句:“第一次来?”   似乎是早有了答案,那服务生把目光从魏寻身上移开,瞧了眼沈导,“这位先生也不知道可就不应该了。”故作神秘地一顿,“点烟,暗号呢,就是说你已经同意了要共度春宵~”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语调拖长,笑里掺杂了揶揄。   下半程,沈导就一直朝舞池方向坐着,手肘拐后撑在吧台上,眼底深邃,沧桑又颓废。他嘴里酒没断过,魏寻看他都有些迷瞪了,瞧着台上正跳街舞的帅气青年,沈导终于开口,“下一部片子,想拍同性题材……你的形象演男主正……正合适……”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   对方醉到这种程度,商量工作意义不大,魏寻没有将话题深入的打算,沈导有些不满意了,他回头扶着魏寻肩膀,直视他眼睛,口齿不清地说:“你……瞧不起这个群体?”   他已在梦境边沿徘徊,魏寻准备送他回家,但并不知道住址,问了几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正好此时有一行人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本来已经过去了,走了几步后复又倒退回来,他拍拍沈导的背,叫了声,没得到回应,于是把目光投向魏寻,巧了,正是方才撞着那位。   对方朝魏寻礼貌一笑,而后轻轻拍了几下沈导,“嘿,还醒着不?”   沈导醉成个大红脸,但还有些微清醒存在,似乎认出了对方,笑着哼哼,“哦,你啊。”   沈导五十出头,两人差了不止一轮,看这交谈方式,应该关系不错。   “我知道他家住哪,我送他回去吧。”没有立刻点头,尽管表面看来不存在危险,但魏寻仍然还保有些顾虑。   “麻烦您把他手机拿出来。”对方笑得很温和,魏寻照做,调出通讯录,那人伸出指尖在魏寻拿着的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个联系人,随后有铃声传来,《梦的延续》,对方将自己有来电的手机展示给魏寻看。   从双方的备注来说,的确是朋友,魏寻放下心来,“抱歉,是我多虑了。”   “不会,有您这样细致的朋友是福分。”语气很真诚。   临别时对方递给魏寻一张名片,家成之,金水传媒总经理。   叶絮在车里等他,魏寻将名片交给对方管理。启程回酒店,深夜的街道上行人已经很少,最后看了眼归途入口,有勾肩搭背的同性从里面出来,或许有笑声,但隔得太远,魏寻没有听见。   汽车提速,远远近近的霓虹似乎有了感情,闪烁着,寂寥又绚烂。   第27章   第二天,沈导打来电话,语气有些别扭,大概因为很少被旁人看到自己那样失态的一面。   聊到下一部电影,沈导十分抱歉地告知魏寻情况有所变动,同性题材,很难拉到投资。电话那头的人不无遗憾,说剧本已经在他手里很久,做了各方努力,也去了许多次归途了解现状,昨晚他被新片上映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似乎觉得只要抓住一个最为合适的主演就能改变夭折的命运。   理解,魏寻表示会耐心等待。   等待的结果是一周后寄来的剧本,却不是先前所说的那部。   “那个故事不打算拍了吗?”   “还没有放弃,等投资,暂时隔着吧。这部的男主也很适合你,如果有兴趣,便直接定了。”   倒也好,毕竟他正拍的这部就是同性题材,不适合紧接着拍另一部此类不能上映的片子,他倒不考虑曝光度,主要是可能随之产生的猜忌越少越好,虽说如果剧本引人的话,上述思量都可作废。魏寻承诺看过剧本后便立刻回复。   《极乐城》拍摄接近尾声,年底,各种琐事缠身,稍微有点赶进度。魏寻倒还好,不接代言不上综艺,相对比较轻松。   晚上空闲多半在阅读沈导寄来的剧本,越看,魏寻眉头蹙得越深,大概是他无缘再进沈导剧组,这个剧本,他不喜欢。   从先前的首映礼开始魏寻对沈导就已经有些失望,不愿意用上江郎才尽这样的形容词,但全部作品摆出来就仿佛所有话不论语境都用同一种腔调表述一样,虽然这可以被称之为风格,但沈导的功力,始终原地踏步。   倒也能保证每部电影都拿奖,有点情怀的作品总是最惹评委青睐,坦白讲,不是说这些作品有多好,而是在国内这种大环境下,被衬托出来罢了。   魏寻的想法有些极端,倘若当年没有好作品,宁肯奖项空着。   沈导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局限,他在尝试着创新,就拿新剧本来说,仙侠背景,男女主恋爱升级打怪,多有笑点,成品的特效大概也很抢眼,但总体说来,逻辑混乱剧情套路思想浅薄,商业快餐,圈钱是容易的。   其实也不一定,市场变幻莫测,期待总是很美好,但等这部片子出来还真不敢保证稳赚不陪。   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剧本?魏寻想不明白,在他眼里,沈导有着文化人的清高,这片子拍出来岂不是自砸招牌?   说起来,干这种事儿的导演也不止一个两个了,不予评价,魏寻拒绝了这个剧本。   1月20号,魏寻正式结束所有戏份,孙岳准备给他办个杀青宴,魏寻婉拒,他买了晚上飞纽约的机票。   和剧组众人一一道别,临行前,纪安解开了魏寻心中的疑惑,他说他之所以选择拍这部片子,更多因为他想要接触孙岳这样认真负责的导演,想要体会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的感受,想要证明,确实还有人在不断追求。这个行业,有太多人在偷懒,而他仅仅只是保持演员本分,却被贴上了许多美化标签,他不喜欢这样,他认为自己受之有愧。   魏寻习惯了这样的剧组环境,因此他的感受不如纪安深刻,纪安对此做出评价,“在这方面你很幸运。”   大概是的,两人笑着以朋友的方式抱了一下。   收拾了简便的行李,突然起了孩童心思,他打算给那人一个惊喜,因此没有打电话通知对方。   住址他是清楚的,但他忍不住想象,会不会打开门后在他怀里发现一个金发美人?魏寻被自己给逗笑了。   事实上,魏展很忙碌,他并非前来游玩。历经两年零三个月的艰苦谈判,直到昨日才终于和美国TBC娱乐控股公司签署并购协议,总交易金额27亿美元,包括购买TBC公司全部股权以及承担债务两部分。   由于境内外经济、文化以及企业经营理念与管理方式的差异,魏氏决定短期内不对TBC做并购后的整合,而是将重心放在对其的升级改造上。   改造不单指硬件方面。例如,原本TBC自己发行了一款线上订票软件,调研之后决定直接将其砍除,这一点与中国的商业模式有很大不同。   关于网购电影票,中国在线销售比例逐年攀升,且速度惊人,不仅因为此种方式可以提前选座,也与网络购票更为便宜紧密相关。   但在美国,网络购票需要收取手续费,导致票价比线下购买更高,并且程序繁琐得惹人咋舌,因此除非爆场电影,观众多半不会选择网络购票。   原本有人提议对软件做出改进,但美国推行在线支付的积极性不高,互联网进入电影业的积极性相对很小,综合评估之后决定舍弃。但绝对不会舍弃网络购票所能带来的利益,即使所占比重小,但因基数大,加起来倒也十分可观,最终结果是与本土最大的购票网站合作。   此类事件堆积成山,原定于今日回国的计划也随之成为泡影,算着时差给魏寻打了个电话,对方却没接,打给叶絮,说是赶进度,正在拍戏。   魏展突然就有些烦乱,看着满桌子文件,眼前却全是那小东西的身影。   然后,喜从天降大概就是形容此番场景,门铃响了,拉开,眼里是那人冻得红扑扑的脸颊。   有那么一会儿,魏展处于呆楞之中,他极力找回言语,“只剩两天,你可以等我回去。”   对方笑了,他听见他说:“已经等不及。”   第28章   等不及,这也正是魏展此刻的心情。落在唇上的吻带有掠夺意味,似乎在极力忍耐,却完全逃不过自己的内心。   魏展含住怀里人的唇.瓣吸.吮,手掌按压对方的后脑,直要把人揉进身体里的强势。   几乎快要断气,却并不提出抗议,魏寻始终乖顺地合作着。   直到冬日的冷风吹来魏展所剩不多的理智。门还开着,险些遗忘此事而就地满足自己吞.吃对方的欲.念。   魏寻靠在门旁的墙壁上,正在努力调整呼吸,眼里氤氲着水汽,一副快要站不稳了的姿态。   这样的画面闯入眼帘,魏展瞳孔收缩,是猎豹进攻前的危险信号。   却强制扑灭已经燎原的焰火,只是低头在魏寻嘴角轻柔一吻,而后关门落锁,不由分说地将人抗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热水冲刷在手心,被暖流包裹着,只要抬头就能望见身后人映在镜中的眉眼,以及自己始终带笑的嘴角。魏寻仿佛被减智,傻乎乎的乐个不停。   “还笑,怎么不带手套?”明明是教训的口吻,却完全不具备威慑力,说话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微微低头,下巴搁在魏寻肩膀上,整个人从身后圈住对方,正握着怀里小孩儿的手在热水里按.揉着。   “被烫成卤猪爪了……”魏寻发出抗议,举起被温暖得红彤彤的双手,试图讨伐对方的暴行。做大哥的瞬间没了脾气,将手送到唇边亲吻着,“不是猪爪,漂亮着呢。”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魏展松开怀里人,“泡个澡,我在外面等你。”   准备出门时却听见那人语调遗憾:“不一起吗?”   魏展顿步,半眯着眼打量对方,胆大包天的小东西点燃了引线还不自知,正一脸天真的等待回复。   一人逼近,一人后退,直到魏寻的后背抵上墙壁。魏展抬起眼前人精致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嗓音低沉,带有命令性质,“衣服脱.了。”   本该温驯照办的小孩儿却展开双臂,短短几个字里满布撒娇意味,魏展听见他说:“要哥哥帮忙。”   简直越来越会勾人,原本心疼他长途飞行故而按耐自己,现在却瞧见对方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笑得狡黠又妩.媚,魏展要还做那柳下惠恐怕老天也不答应。   三两下便将小狐狸剥得干干净净,抱进浴缸,随即欺.身而上,再也算不上温柔,啃.咬他白嫩的脖颈,狂乱到仿佛下一刻牙齿就要刺破皮肤。   魏寻头往后仰,借由浴缸边沿勉力支撑着身体不往下滑,献祭般展露出自己的全部,迷离的双瞳中倒映着纹路简洁的吊顶。   这个澡泡得荒唐,魏展长腿跨出浴缸,拿来一块浴巾将人包裹着抱往房间。   “没有准备润.滑.液。”他有些懊恼,尽管身体早已十分契合,但他仍然担心伤了小东西。   “箱子里有。”   魏展抬眉审视对方,嘴角噙着轻轻浅浅的笑,打开他带来的那只行李箱,呵,小家伙准备的倒挺齐全。   润.滑.液倒在掌心,揉热了才将手指伸向密口,旋转探索着,紧紧盯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情。   魏寻忍不住吐出□□,那嗓音甜蜜得像是猫儿在抓挠作乱人的心脏。   “是不是饿了?嗯?”伴随着最后一个惑人心神的音节,手指突然用力,频频按压穴.道内脆弱不堪的凸点。魏寻哭喊起来,却只是加重了那人折磨他的心思,对方看着他讨饶,心情愉悦到极致。   魏展左手圈着小孩儿,俯身亲吻他眼角,流连着,又慢慢转到早已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舌尖挑开门扉,滑进去轻轻舔过每一寸隐秘。   这样的温柔却突然消散,在触碰到魏寻躲躲藏藏的软嫩后变得强势起来,纠缠着小东西追逐玩闹,与此同时身下用力一挺,尽.根没入。   埋在里面却不动作,引导着魏寻说出难以启齿的回答。   “这里,是不是很饿?”手指划过连接处被撑开的每一处褶.皱,坏心地逼问着。   魏寻抱着对方,试图用亲吻躲避这种惩戒,意义不大,尽管那人已经涨得生疼,却还在折磨着他。   “动一动……求你了……快动一动……”   小东西哭得惹人怜爱,魏展却一定要听到他的回答,握住对方翘.挺的那物,拇指在浸出了前.液的细口上打旋。   “为什么连夜赶过来?”   答案他知道的,他明明就知道的。   魏寻已经被麻痒侵蚀到极限,为了寻求解脱,只好顺从地说出每一天每一刻都萦绕在心间的感情,“想你……很想你……”   魏展满意地笑了,加快动作,直要将人撞散般用力。   一次过后仍然不觉餍.足,魏展起身,怀里小孩儿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私.密处紧紧结.合在一起。   临时起了坏心思,将人抱到落地窗前,再一次贪.婪索取。   小家伙的哭声被撞得断断续续,窗外是城市黑不透的夜空,灯光璀璨,美不胜收。   第29章   六点多时被生物钟唤醒了一次,迷迷糊糊看见那人在穿衣,实在太困,又很快睡过去,直睡到日上三竿。   洗漱完毕,下楼,复式公寓的客厅里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性,华人面孔,他向魏寻问好,自我介绍说是魏寻这两天的私人助理。   餐桌上摆着早点,已经凉了,名叫阮东的男子问是否需要叫餐,魏寻笑着摇头,他看见盘子里有一枚煎蛋,丑不拉几,一定出自大哥之手。魏寻懊恼自己的贪睡,拿到微波炉里转了几圈,吃得很开心。   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多久,他接到了母亲郑舒雨的电话。   起初,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魏寻放下餐具,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回答说过年不想回本宅。   那头陷入沉默,这样的沉默仿佛是种审判,在魏寻几乎以为对方就要挂断时,那头传来了母亲清冷薄凉的嗓音,语气很坚定,她说:“魏寻,你要回来,你必须回来。”   忙音,魏寻不记得自己是否应了好。   裹着大衣出门,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没有本地的驾照,阮东说,那我载您四处转转吧,于是便在曼哈顿既窄又多单行线的街道上绕着block前行。   看见了有趣的涂鸦以及形形□□的店铺,地面偶尔冒出从供暖管道泄露的白色蒸汽,看起来很危险,但大家都习以为常。作为纯粹的观光客,自己或许是整条街道上最为无所事事的一个。但只是或许,在这座城市,无论何种极端都能被淹没于拥挤的人潮之中,化作天堂与地狱交界线上普普通通的灰影。推动文明前进的人类群体当然值得关注,但个体的喜怒哀乐并不具备多少价值,就像上帝看人类人类看蝼蚁,任你哭嚎任你狂喜,哪怕在反复徘徊后终于鼓起勇气身着异装走上街头,也并不那么引人注目。独属于大城市的,不知该定义为冷漠还是前卫的行人态度,但不管怎样,从这种忽视中萃取的营养液哺育着成批涌入的崇尚自由者。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段,最后将车开到大都会博物馆,没有进去,只远远看了看它庄严的外墙。他想起很久以前父亲带他们来游玩,那时候他们年纪都很小,多大呢,十二三岁吧,那个人很兴奋,拉着他细细观赏,整个逛下来花了两天,对方沉迷其中,完全不能过瘾一样,魏寻希望他开心,因此帮忙说服大人更改行程。   从头到尾他始终牵着魏寻的手,如数家珍般给他讲解藏品的创作渊源。他好聪明,魏寻看着他时,目光崇拜又依赖。   艺术方面,魏寻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白痴,往往在对方引导过后还是只能摸到点门沿,但是哥哥始终很有耐心,他柔声说自己还有非常多的地方不懂,但是如果小寻喜欢听,他会更努力地去学习。   那之后过了几年,魏寻接到生命中第一个角色。电影背景设在军阀混战的1920年代,他在其中饰演山西省洪洞县广元下寺的一个小和尚,有条支线讲述僧人们因无法维持生计与修缮寺庙,于是将一幅元代壁画《药师经变》以1600元大洋卖给了两个美国人,而后将这笔钱用于寺庙开支。   魏寻戏份很少,只有几句台词,但在看过剧本后,仿佛被陨石击中,当即买票飞往纽约。那一次,也是深夜抵达,他没有考虑过要订一间房好好休息,而是像个流浪汉一样在某处隐蔽的角落里坐了一夜,直到大都会开馆。   没有任何犹豫地前往中国馆,目标是《药师经变》,他记得当初在这幅壁画前停留得最久。   上个世纪,壁画辗转到美国后被一位著名的中国艺术品收藏夹塞克勒购买,但因为尺寸太大放在家里不便保管,于是在1964年塞克勒以母亲的名义将其无偿捐献给了大都会。壁画卖出时被肢.解为数百块,后来博物馆将之完整复原。   藏品旁有简介,更何况在在信息高速发展的今天,这些故事只要搜索关键词就可以了解许多,但经由多年前那个小男孩的讲述知晓,魏寻觉得那么迷人,迷人到他完全不在意其中曲折。他只是喜欢听他说话,听他将话题转到从书本上看来的其他元代壁画知识,他记得他的每一处停顿每一次挑眉,可以于任何时候在脑海中放映出来,并且像观看电影一般,可以前进后退自由调整进度条。对此,他很骄傲有很悲痛,那时候的他回忆起这些,捂着脸在壁画前慢慢蹲下来。   第30章   魏寻看着窗外的时间有点久,久到车里循环的音乐已经播完第十遍,他回过头来时,面容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阮东可以确定,他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   回程时阮东走的另一条路,一间教堂缓缓进入视野时阮东提议,“这里许愿很灵,要去试试吗?”   魏寻轻笑,“我没有愿望要许。”   他不该干预魏寻的决定,但阮东忍不住说了过界的话,“进去看一看,或许会受到福佑。”   在魏寻的注视下,阮东担心对方产生误会,急忙摆手,“我我我……我不是打广告的……”   其实没有想到这么多,但魏寻觉得这个而立之年的助理还真是可爱。魏寻接受他的提议,进了教堂,阮东递给他一只许愿蜡烛,点燃,祝阮东一生平安康泰。   此番祝福阮东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在心里觉得可惜,他会费解魏寻为什么不考虑自己而将愿望许在一个只认识半天的助理身上。倘若他问,魏寻也不会隐瞒,他会诚挚地告诉他,谢谢你用你的方式安慰我。   晚饭和阮东一起吃的怀石料理,魏展直到午夜才忙完公事回来,但他说需要他的地方已经全部处理好,他们可以提前回国。   这个消息并不让魏寻高兴,他垂着眉,魏展看了他一会儿,“实在不想回去也可以就待在这边。”   魏寻想起母亲的那通电话,最后摇摇头。   早上八点的票,魏寻手里把玩着一只加百利的吊坠,刻得很精致,是分别时阮东从手机上取下来送他的,他说:“它给我带来很多好运,希望能够通通过度给你。”   魏寻决定回去后把它挂在车上,帮他盖毯子的魏展说:“不用感动,他是这边分部的资深副总。”言下之意阮东是在讨好,但魏寻认为对方没有这种心思,不过他对这层身份倒是有些惊讶。   抵达安城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上午,天气很阴,围巾手套戴好,似乎还是有点儿冷。   在机场分别,魏展去了公司,他提过要送魏寻,但旁人眼里从来关系冷漠的两条平行线一起回家的话,要怎么解释这其中转变?这样看来,或许最初便扮演兄弟情深方为上上之策,不过这也只能作为假设,毕竟一开始,魏展的确是不喜欢他的,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   这要从上一辈说起。父亲魏群安是家里的幺子,他出生前,魏阑山已经有两儿一女,烦透了叽叽喳喳的小孩,因此对他并不期待。他希望妻子打掉这个胎儿,妻子没有同意,后来却因难产去世。   旁观者追溯缘由,便以为魏阑山是因为妻子离世太过悲痛所以才不喜欢这个老四,但并非如此,魏阑山的感情到不了这么厚重的程度,甚至多年以后,魏寻知道父亲在查当年那场分娩的详情以及彼时魏阑山公司的财务状况,魏群安怀疑自己不是导致母亲去世的唯一因素,太简单了,母亲作为独女,有人觊觎她能拿到的丰厚遗产。   但魏群安不受父亲喜爱确实也与他自身性格有关。他两岁都还不会讲话,反应也比同龄小朋友迟钝,对此魏阑山的态度不是关心,而是厌恶这个幺子给自己招来的闲言碎语。这种厌恶在魏群安首次开口之后只增不减,因他学会的第一个称呼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乳母“林姨”。魏阑山没有反思过自己花在这个孩子身上的时间少得有多可怜。   稍微大一点后,众人发现魏群安的智力并没有问题,甚至很聪明,但他的脾气十分阴鸷,平时倒还好,顶多不太搭理人,可只要魏阑山一回家他便开始摔东西,屋里许多名贵摆件多半给他砸了个稀烂。小小年纪,伸直了脖子还没有父亲胸口高,却是唯一一个敢指着魏阑山鼻子骂的人。骂的话十分难听,有的词语估计他根本不明白意思,比如“龟儿子”,连自己也一起被骂进去了都不知道,大多是从家里干活的人那里学来。   他对着魏阑山咆哮,“我妈呢?!我妈呢?!我妈呢?!”   魏阑山冷冷看他,“被你害死了。”   他一听,咆哮得更大声,魏阑山不当回事儿,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到禁闭室,先黑漆漆关个半天,等他嗓子嚎哑了,开灯,让人给送点饭,十遍祖训,不抄完不许出来。   多试几次,魏群安就乖了。表面上乖,但仅仅是不跟魏阑山当面呛的程度,私下里冷漠到可怕。听说是他害死了妈妈,哥哥姐姐都不喜欢他,恨他,合起伙来欺负,但他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二姐悄悄在他汤里吐口水,他看见了,扬手把碗扣对方脸上,二姐险些被烫的毁容,他没有半点愧疚。在马场三个大的故意骑马去惊他,他当时不说话,冷冷静静下了马,却拖着马鞭靠近,直接狠力抽过去。   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当他是个小疯子,乳母回老家了,没人真的疼他爱他,他初中就被送到国外,一直过着自我封闭的生活,性格慢慢变好,是在遇到魏寻的母亲郑舒雨之后的事情了。   第31章   魏寻知道的这些,由一个传给另一个,究竟偏离主线多少,谁的记忆也不能作为凭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父亲带着他们回国时,本宅里人的并不欢迎。或许是听了大人舌根子,姑姑伯伯家的孩子都离新来的小朋友远远的,倒没有主动招惹,顶多是做些鬼脸的程度。   魏寻五岁的时候,长他七岁的魏展看起来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他显得成熟又稳重,是孩子王。魏寻不喜欢这个大哥,他认为自己看穿了对方的本质。   小孩子围着后园的荷花池跑跑闹闹弄得一身泥时,魏展就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坐在凉亭里看书,爷爷散步过来了,其他孩子通通骂一遍,却把魏展从头到尾一顿好夸,这时候魏展就装模作样帮小朋友们求情,魏阑山笑得和蔼,更加喜欢他,事后满怀感激的小朋友们也会把莲蓬都献给他。   至于魏寻,摘莲蓬是没有他的,大气不敢出站在老爷子面前挨骂的人里也是没有他的,多数时候他抱膝坐在草地上看着这边,其实离得很近,但魏阑山看不见他。   司机把行李提去了房间,魏寻进大门后,看见宅子里众人都在管家白叔指导下忙着年终大扫除,还临时从旗下酒店调了一队清洁人员过来,擦地擦玻璃擦家具,窗帘被套床单沙发罩全部洗一遍,从里到外,细致入微。   小玉端着水盆儿经过魏寻身边,停下脚步来满面笑意地唤了声“寻少爷”,她鬓边浸出几点汗,魏寻让她歇会儿,小姑娘说刚吃了午饭,歇了好长时间。   白牧河迎过来,老管家得体又谦恭,双手叠在身前朝魏寻略一作礼,“六少,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您回去看看,布艺用品是新换的,花色您要是不满意我们再重新更换。”   历来都是白叔一手置办,魏寻没有过不满意,白叔便对小玉说:“你让厨房做一份午餐给六少送过去。”   魏寻道:“不用了,我先去拜见爷爷,待会儿自己去饭厅吃就行。”   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才前往老爷子住处。   晚年的魏阑山迷上了养鹦鹉,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明目张胆养了十几只,玄凤牡丹小太阳……名贵的不名贵的他都有。这会儿他正靠着躺椅小憩,手心里摊了些鸟食,一只鹦鹉小口小口啄着,躺椅旁边吊了一溜儿椰子窝,明明是按鹦鹉数目定做的,但好几个空着,小家伙们就爱挤一块儿。   听见脚步声,一群鹦鹉想从椰子窝里钻出来,却因为空间太挤洞口太小而被卡住,终于飞出来,商量好一样到横杆上站着,齐刷刷地转头盯着魏寻看,阵仗有点大,魏寻忍俊不禁,和它们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儿,魏阑山抬手将掌心里的吃食洒了,是醒的,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来人,又很快闭着了。   魏寻叫了声爷爷,魏阑山淡淡应了,在房檐下站了会儿,没得到更多回应,便在鹦鹉的注目礼下离开。   随后又去看望母亲郑舒雨,郑舒雨正在午睡,魏寻没有打扰。   到饭厅,回来的时间不上不下,厨房阿姨正在洗碗,说魏寻想吃什么马上就做。没有很饿,便问还有什么,阿姨说汤倒是还有很多,问莲藕猪蹄汤行不行,再马上炒几个小菜搭配。胃里有点难受,听到油星便觉得太腻,魏寻最后只喝了一碗番茄玉米汤。   阿姨揉着围裙角,面上很担心的样子,“这哪吃得饱呀,我给您做个三明治吧,很快的,几分钟就好。”   不太吃得下,便让阿姨不用忙活了,在对方有些郁郁的目光下,魏寻说:“阿姨做的水煮鲈鱼很好吃,晚上给我送一盅过来吧。”   厨艺得到肯定,阿姨连连应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吃过晚饭后很早就睡了,醒时摸了摸旁边,魏展没有来过。之后一整天都很闲散,看书听音乐,中间去看了母亲,母亲正在插花,她的容器很别致,笛子长短的翠绿竹筒搭构成不规则形状,在合适的位置放一只藤编瓶形花篮,表面看不出来,但花篮里其实隐藏有玻璃器皿,鹤望兰、独占春一类便养在里面。   魏寻手里捧着热茶看她,她的动作很慢,始终很从容,碰落了花朵也没有现出可惜之色,脸上或许是带着笑的,但实在太过浅淡,魏寻不能确定。似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修剪腊梅枝条一事上,半个多小时,她没有分出空闲和魏寻交谈,直到魏寻起身准备离开时,她才放下剪刀,将五斗柜上一只柱状白瓷花瓶递给魏寻,原本是空的,但在她放了一枝腊梅后,仿佛立刻鲜活起来。   这只花瓶此刻便放在魏寻住处起居室的长方形木桌上,他窝在内间单人沙发里看书,只要一抬头就能通过半开的房门望见它,腊梅开得很好,离了枝头也能活好长一段时间,窗外生长着它的同类们,辉映成趣。   魏寻放下书,去折了另一枝腊梅,将它们靠在一起。   快过年了,宅子里越来越热闹。二十六号上午,在主楼天井里排两张八仙桌,铺一打红纸,旁边有早已用白酒泡开的大狼毫,墨汁里调了金粉,众人围着,魏阑山宝刀未老,狼毫一挥便是副寓意光明的春联。上联曰:“赏风千林下,携手笑古今”,下联曰:“御舟万海上,并肩歌新云”,笔走龙蛇,贴大门上十分气派。   同往年一样,魏阑山只写一副,而后是大伯写“抬头见喜”,贴在高处;二姑写“出门通顺”,贴在门前;三伯写“旺火冲天”,贴在厨房;四……没有四了,笑声凝结起来,半晌后大伯让魏寻代父亲写一张,魏寻便写了“身强体健”,贴在练功房。   第32章   魏寻写完最后一笔,有人惊呼出声,“啊,下雪了!”   下雪了,起初只是小小的雪点子,落在脸上很快就化开,伸出手接,是完全接不住的。   慢慢变得浓密起来,所有人都带着笑意仰头看,看它从天而降,飘过房檐,飘下天井,落在造型别致的五针松上,如果下得足够久,便能看到它们堆叠起来,和高挂的红灯笼低声絮语。担心对联被沾湿,二姑指挥着赶紧收起来,等到年三十早上贴。   好久没有下过雪,上一次在这座南方小城看见时,还是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妈妈时常挂着温柔的笑容,爸爸在,魏离也在。   当初,魏群安带回来的孩子有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男生,哥哥是魏离,弟弟是魏寻,同一天出生,拥有同样的外貌。   弟弟魏寻出生时很孱弱,发育不完备,听说曾在保温箱里躺了好长时间。妈妈原本悲伤地以为弟弟会是长不大的小孩,却没有想到,先离开的那个是哥哥。   与性格活波的哥哥相比,魏寻显得很笨拙,不爱说话,饭也吃得很少,小朋友们玩闹时他不会主动加入,只在旁边看着,仿佛光是看着就已经很开心。   摘莲蓬的小孩冲他做鬼脸,魏寻没有反应,大家便嘲笑他是个小傻子,但其实所谓的小傻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份调侃,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哥哥魏离,他看到魏离举着几支长长的竹竿跑过来,大声招呼他说:“小寻!爸爸帮我做的!可以摘到好远好远的莲蓬!”   他把草地上的魏寻拉起来,递给他其中一支竹竿,顶端绑了个捕小鱼的网兜,自己拿的两支竹竿则绑了剪刀。魏寻举着网兜挨近看中的莲蓬,魏离握着竹竿尾,咔哒一声,远处的莲蓬掉进兜子里,收回来,如此反复,轻轻松松便摘了好多。   小朋友们围过来,脸上又羡慕又不甘。他们刚刚挨了骂,小短手能摘得到的莲蓬也通通进贡给了魏展,风水轮流转,这会儿他们什么也没有。   魏离懒得讨好他们,他有小寻就已经足够,但是妈妈曾经对他说:“弟弟身体不太好,小离是哥哥,是小男子汉,要好好照顾他。”魏离很郑重地点点头,可他害怕自己不能总是陪伴魏寻,他担心有人欺负他,这样的话,那就把有可能会欺负他的人通通收买吧。   小男子汉魏离分光了采到的所有莲蓬,并且与大家交流心得,甚至贡献了观察总结出的爷爷散步时间表。既然露出了一脸崇拜的表情,那么,我们是朋友了吧。   “好吧,我们接纳你。”魏志海首先伸出爪子,摊在中间等别人叠上去,学着电视上即将结成群体联盟的模样。   “但是,他不可以。”魏悦凡指着魏寻,“他好笨,我们不喜欢和他玩。”   听到这话的魏离眯了眯眼睛,他慢悠悠收回竹竿,用剪刀的尖端指着魏悦凡,“你说,谁好笨?”   魏悦凡被吓到了,一点点往后退,宛笙和魏志海急忙打圆场,“快把剪刀收起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大家都是朋友!”   “道歉。”魏离说。   魏悦凡噘着嘴,宛笙抱着她说好话,有了台阶之后,她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阴云似乎瞬间被拨开,魏离很欢快地笑起来,五只小爪子叠在一起,上一辈传到下一代,绵延二十多年的恩怨在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里被化解了。当时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年幼的脑袋即使再聪明,有的事情,看不透便终究看不透。   每个人都分了好大一堆莲蓬,魏离问凉亭里看书的魏展,“嘿,你要不要?”   魏展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很久以后视线才落到他旁边安安静静的另一个小男孩身上。一模一样,真是同一个艺术家刻出来。外貌是很相像没错,但性格不同,其实很好分辨。魏展更喜欢活泼一点的那个,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很有趣。   宅子里的小朋友们一夕之间便好成了穿连体裤的关系,随着时间流逝,反应机敏的魏离成了群体小头目。魏离加入之前,无论这个小团体怎样潇洒霸道,始终都被绝对权利者魏展压了一截。在家长面前也敢放肆的性格,但是只要魏展皱一皱眉,必定马上跑得远远的。   小朋友们都很怕这个大哥,应该说,又敬又怕,各方面而言他都是作为标杆一样的存在,并且他们都看过大哥在练功房里时的那副骇人模样,他们担心自己被揍飞。但魏离不怵,他敢当面跟他呛声。   魏离带着大家捉弄蚂蚁,在它们洞口搁一小块方糖,一只小蚂蚁出来了,围着方糖嗅来嗅去,而后兴高采烈地回去呼朋引伴。这时候,小坏蛋们却把方糖拿走了,捂着肚皮哈哈大笑,暗搓搓揣测那只小蚂蚁会不会被找不着方糖的同伴揍一顿。   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一旁看书的魏展走过来一人敲一记爆栗,小鬼们马上安静如鸡,瞬间变成媳妇状,只有魏离抱着脑袋“啊哟”一声,甚至跳起来敲了下魏展,一本正经说:“你也要‘啊哟’才行!”   魏展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大家呆楞片刻,也跟着“啊哟啊哟”直叫唤,那腔调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站在魏展的角度来说,他才不愿意和这群家伙待一块,但小屁孩儿聚拢起来胆子大过天,常常捣乱,白叔担心他们把房子拆了,因此恳求他以兄长的威严制压着。   与哥哥一样,相处过后魏寻对这个兄长的看法有所改观,他觉得对方威严归威严,但人是不坏的,他有点喜欢他了。   魏寻抬头看他,眼神清澈干净。他没有捣乱的,他只是很乖巧地跟着哥哥,但如果爆栗落在头上,他也可以学着兴奋地“啊哟”一声。他仰着小脸,眼睛闭着,期待着,但是被大家唤作“展哥哥”的人走开了,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魏寻有些遗憾,往角落里缩了更多,刚刚生出来的那点喜欢消失殆尽。   十三岁那年,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魏离很兴奋,他跑到后园转了一圈,发现假山、松树都藏起来了,只露出小小一张脸,凉亭也被戴上了白帽子。   他回来告诉魏寻,想拉着魏寻去看,妈妈制止了他,从昨天夜里开始魏寻就有些咳嗽。   魏离很着急,在学校时他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弟弟穿,魏寻不穿,他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半点不冷。晚上睡觉,他便把魏寻用被子裹起来,整个抱着入睡。   到了第二天,已经连续吃过三顿药的魏寻咳嗽止住了,魏离倒患了感冒。做父母的十分无奈。   魏离平时很少生病,一生起病来极尽折腾之能事。发高烧,家庭医生给他挂了点滴。那天考试,魏离肯定去不了了,魏寻也不打算去。倒没有惧怕考试之类的心思,他只是想陪着哥哥,像对方照顾自己那样照顾他,却被父亲强硬地拉着往外走。他反抗,魏离便像体验新奇事物一样满面轻松地冲他笑,他说:“小寻你看,它们滴滴答答要流好久呀!”   郑舒雨揉揉魏寻头发,“看吧,哥哥没有大碍,不要担心了,乖乖去考试就好。”魏寻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父亲离开了。   回来时魏离却不在房间,魏寻疯了一样四处找,白叔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六少,说话时还在大喘气儿,“五少……五少在你大哥房间里。”   魏寻头一回见白叔这么失态,又是在这种情况下,险些被吓死,没好气地给了他几拳。   白叔其实很冤枉,打魏寻一下车他就看见了,但小家伙跑得太快,他愣是没追上。   魏寻踩着风火轮去了大哥房间,到门口却直直刹住了脚步,他看见哥哥被抱在魏展怀里,依然打着点滴,十分虚弱的样子。魏离平时从不哭的,但这会儿他眼角浸出了泪珠,晶莹剔透,悬在纤长的睫毛上。   然后,他看见魏展俯身,亲吻着魏离的眼睛,将那些泪珠一一舔尽。   魏寻感觉眼前似乎有一块面团,下面有火在加热,膨胀膨胀,胀得好大,比鲨鱼还要大,比金字塔还要大,压迫着他,挤满了他身处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快不能呼吸。   那一天,作为这座房子主人的长辈们全都不在,被看见了隐秘一幕的魏展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也没有跟门边那个小孩做出任何解释。后来通过白叔魏寻才知道,大人们去了公司,有很重要的会议,因此将魏离托付给兄长照顾。他听说,魏展照顾了魏离一整天,寸步不离。   稍微清醒一点后的魏离同他说话,他的声音没有早上那么活泼,不太有力气,却还是把魏寻的手牵进被窝里,他说:“打点滴不好玩的,小寻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千万千万不要生病。”   魏寻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哽咽,他回答:“哥哥也是一样。”   第33章   魏离当然没有因为这小小一场感冒丧失生命,它只是可能经历的无数疾病中最平常的一次,但却仿佛一个节点,在它之后,很多事情都开始渐渐浮出水面,沿着充满未知的轨道加速前行。   在公司高层的集体会议后,一直不受魏阑山重视的父亲被升任为总经理,尽管只是分部,但经营的家电品牌口碑不错,销量领先,市值排名靠前。   风光意味着责任,在遭受过长期的打压之后,魏群安像抓住浮木般认真对待,相较从前更为忙碌。但所分到的土壤本来就很肥沃,既要维持又要寻求突破,十分困难,他显得有些急躁。   “欲速则不达。”郑舒雨这样提醒过他。大概因为童年经历,魏群安的性格十分固执,多数时候他很沉默,但只要是他认准的方向,便会闷声不响往前冲,一旦遇到阻碍便会暴露出他情绪控制力十足糟糕的缺陷。不够圆滑,不会变通,商业道路困难重重。   郑舒雨对钱权并没有深刻向往,她希望丈夫如同他们曾经畅想的那样做个普通研究者就好,但即将如此安定下来之际,魏群安找到了当年为自己接生的其中一位护士。   她用记忆衰退做借口,无论怎样询问都只有摇头一个动作。   这反而显得更加可疑,魏群安打算回国详查,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并且一直背负害她去世的骂名,但这么多年过去,抛却上述原因,之所以放不下更多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自己,身体里又是流淌着怎样的血液。   郑舒雨抚着他的脸轻声安慰,“他只是帮你打开阀门的人,而你血液的成分并不由他决定,你不应该被囚困,你要尝试着走出来,你有自己的生活。”   她的语气很慢,很温柔,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魏群安盯着地面,良久后他回抱她,他说:“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等等……再等一等……”   郑舒雨不会忍心逼迫他,尽管决定与最初并不相同,她始终全心支持。   却在这时候出了乱子。一切都不顺利,护士过后没有再找到任何有用线索,紧接着,向来风评颇佳的分公司爆出丑闻,原因在于下层人员为了拼业绩而不顾吃相,通过贿赂学校相关负责人而成为智能教学设备供应商。   他们做得很不干净,参与者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产生纠纷,但致命一击来自产品本身。正处于安城严厉打假期间,再经媒体一炒,直接被推到风口浪尖。   “你们都钻钱眼子了把不合格品往学校塞?!”   魏群安将手里的文件夹及报纸砸向大门,堪堪擦过销售部经理的左脸,对方战战兢兢地接受来自于上司的质问,全身都在发抖。但他自知罪有应得,他在等着裁决。   没有等到。魏群安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泄了气般坐回转椅,突然觉得没意思,他可以发火,别人也可以发火,区别在于职位高低。   魏阑山在竹轩和长孙对弈,旁边有小桥流水,往里走是藏书阁,环境很清幽。那时候他还不养鹦鹉,而是养金鱼,下棋间隙往旁边池塘撒几颗饲料,鱼儿兴高采烈游过来挤做一堆。魏群安看着,觉得它们没脸没皮。像自己。   魏群安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但他拉不下脸去溜须拍马,就算对方是他亲爹。老爷子渴了,茶就在手边风炉上煮着,他不自取。魏群安心里做了一番建设,还是没动。   这些小心思都被魏展看在眼里,他笑着给老爷子添了茶,稀松平常间便帮四叔解了围,但更多该他受着的,他就得受着,旁人斯谁也帮不了。   魏阑山慢条斯理抿口茶,“这条路你不适合,按你妻子说的,做个富贵闲人最好。”   他在偷换概念,这并非郑舒雨原意。   良久,魏群安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魏阑山落下一子,“机会,给过你的。”   耳边能听到涓涓流水的声音,偶尔三两声鸟鸣。   魏群安抿着唇,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数子,魏阑山取胜,长孙笑着表示甘拜下风,他心中总结,非要说老爷子下棋特点如何,便只有一个“赢”字,该攻击攻击,该捞空捞空,算路精准。晚辈们,都还没长成对手。   魏阑山闲散舒适地靠在躺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缓缓开口,“临市天青县有个矿区,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九七年停止使用,三年前其产权进行公开拍卖,永竞矿业有限公司中标,这个公司不归属魏氏,但它的最大股东是一个你喊表叔的远方亲戚,名张可卿。你去找他,他可以推荐你出任总经理,只要他点头了,董事会评定也就走走过程。之后,管理好了功劳该你的就是你的,管理得不好,我也不怪你,烂摊子帮你收拾干净,但你以后就规规矩矩搞学术研究,不当碰的,别碰。”   他说完,魏群安问:“为什么是这家公司?”   沉默片刻,视线低垂落在棋子上的老父亲开口,“魏氏在这一块还是空白,需要有人探路。”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发配边疆,并且很狡猾地用别人家土地作为练武场,假使你在蛮荒之地挣扎出来了,那么欢迎回来,组织照旧重用你,倘若老死异地,你也怪不得谁,是命。   郑舒雨心存疑惑,“为什么那位表叔会接纳你?”   “我虽然不受待见,但宁娶富家奴不娶小家女,他早想攀上魏氏这条关系,苦于父亲一直看不上他,这下好了,两全其美。”魏群安笑得有些苦涩,郑舒雨抱了抱他。   走马上任,孩子们不必跟随,但他们并不同意,态度很执拗,父母不得不将他们转到天青县一中。   他们的新家位于小城中心,与表叔张可卿“三窟”中最不起眼的一窟大门相对,离矿区一小时车程。几乎没有宁静的生活作为过度,魏群安发现了问题。   第34章   天青县的这个矿区在拍卖后更名为永竞矿区,它为公司带来的收益高得令魏群安咋舌,并且他目前还只看到了明面上的账本。想起张可卿家客厅里的十二生肖摆件,当时对方笑说:“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只图个好看。”纯金的,的确好看。   这年,由省里五十多个本科生成立的矿场实地调查队伍在耗时半年后完成了一篇论文,名为《煤矿工人心理安全感的影响因素及提升策略》,一经发表便受到各界高度赞扬,并且由本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对报告做了批示。   如此一来,这个队伍可就有些不得了,调查规模加大,浩浩荡荡便来了永竞矿区。   一干人开始慌乱,张可卿亲自来找魏群安,他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命魏群安无论如何得让学生对公司的调查结果完美无瑕。   魏群安笑,“表叔您说过了,我们公司本就是完美无瑕的,担心什么呢?”   担心什么呢?担心永竞压榨矿工一事败露。魏群安第一次下矿区检查时中间一直有管理人员搅浑水,入眼部分都符合国家规定,但细节之处透露着真相。八小时三班倒确实辛苦,可更多人满身都是长期连轴转的痕迹。他私下里找过几位矿工问话,对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说了,来这儿都是卖体力换钱,多做多挣。听着好像你情我愿,但归根结底肥水都用来浇铸张可卿的生肖像去了。   张可卿顿住脚步,他盯着魏群安的眼睛,身上散发出狼犬一般摄人的压迫感,却忽然就笑了,“可不就是完美的么,学生们也该这么说。”   在他离开后,魏群安脑袋搁在椅背上,双眼乏力地盯着天花板。他现在犹豫又矛盾,既想做出成绩又拗不过自己的良心。站在高处并不一定能使人看得更远,如果恰巧处于云层之中,这种尴尬的位置会模糊判断力。他给自己找借口,张可卿承诺避过这一关他们便下决心整改,后来回忆时,他认为自己患了失心疯,但其实这只是能被他自己看清的第一个错误决定,路早已走偏,而他后知后觉。   没有跟家里任何一个人提起,魏群安开始着手准备,利益与威胁并存的交谈方式让旷工们都保证会乖顺合作,而在此期间,魏群安发现自己傻得可怜。并非只有劳务压榨,安全问题已经到了随便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过关的程度,甚至大多数工人都没有配备定位仪,巷道也给人一种随时就会坍塌的感觉,瓦斯浓度超标,而报警器居然是坏的。   他开始退怯,张可卿在电话那头笑,“贤侄,我们可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原来自己站在湿滑的独木桥上,已经走过三分之二。   请调查队伍吃饭,一人一套学生很难有能力承担的电子产品,当然有人不为所动,魏群安精分了,他庆幸不是每个人都丧失理智,但加大诱惑时,那样的人消失不见。   报告发表前调查组的领导人找到他,如果希望达到一种“严肃中透露出赞美,赞美时又不让人反感”的文风,那么永竞矿业这个获利者应该做出更多表示。对面的青年朝阳一般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他们还没有踏入职场,履历或许没那么光鲜,但干干净净。魏群安心想自己应该是笑着的。   这一仗结束,魏群安决定不再经历这种交易,他想叫停,却惊觉良机已过,甚至在收手时手掌被硬生生斩断。   永竞矿区870筠潭尾矿坝发生严重溃坝,导致事故的尾矿坝高约20米,库容约17万立方米,由其引发的泥石流宽约500米长约3公里,直接将下游两个村庄淹没,镇上一座办公楼被冲毁并且往前推行十多米,有关部门紧急投入一千多人进行搜救。   溃坝原因相关者心知肚明。永竞矿业有限公司将目光投注在长期停用的尾矿库上,既未进行工程勘察和坝体稳定性分析,也没有正规设计,未依法履行尾矿库建设项目审批手续,使用过程中擅自挖库排尾,并且将泥沙废水汇聚于此。溃坝是迟早的事。   天青县安监局局长刘亮德表示他多次下达整改令,但企业不听,并声称之所以没有向政府申请将坝炸掉是因为当时永竞公司的采矿许可证还没有到期。事实上半年前就已经到期,他年龄大,忘记了。   记者闻风而动,报导称117人死亡,2人失踪,34人受伤,可但凡到过现场的都清楚绝对不止这个数,被压缩了起码一半。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导致瞒报已成惯性。   尽管如此,数字已经足够引起重视。当看见父亲被拷上冰冷的手铐时,魏寻仿佛遭陨石击中,但这并非结束,多米诺骨牌还在继续倒塌。   请了战绩漂亮的律师团队,只要魏群安合作,刑期很可能短得就像是去进修了个有关集体生活相处之道的博士学位。但魏群安表露出供认不讳的态度,他说他有一份文件,里面详细记录了他先前查到的所有非法交易,覆盖面广,牵涉者重。这对其余人的量刑具有极高参考价值。   张可卿法力通天,谈话时在场就那么几个人,但他从律师外的其他途径得知了这份文件的存在,自己逃逸了,高价雇人掘地式搜寻。   郑舒雨并不知道这份文件究竟在谁手里,她变得慌乱,想抓住身边漂过的每一根稻草。她决定去求助军人出身的父亲,因为没有和对方中意的人结成连理而断绝关系,她不敢保证自己一个电话就能说动他。   张可卿的人在盯着,因此判断动静越小越好。为了躲人耳目,郑舒雨化妆成一位毫无存在感的中年妇女,夜里临行前她告诉两个孩子,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魏离牵着弟弟的手郑重点头。后来她总是在梦里看见这个点头,她痛恨自己没有带他们一起走。   父亲书房里有个保险柜,魏离输入前几位密码,魏寻输入剩下部分,里面有两把ruger lcp,尺寸娇小,安全可靠。   楼下有两拨人,警.察的以及张可卿的,后者恶意更深,最好赶紧被识破。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好久,魏寻摁亮左手上的电子表,其实距离母亲离开才只有两个小时。   响动与威吓声传来,透过撩开的窗帘缝隙看到有一伙人被抓捕。他们都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都是玩笑吧?是某个不知轻重的大人开的玩笑吧?   魏离的手机接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律师,对方说,爸爸,用餐具戳破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   他们看着对方,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前往天青县看守所最近的路由于泥石流而被阻断,他们唯有绕行另一条。夜晚的路上车辆寥寥,灯光只能照亮小小一方地面,两边都是黑黝黝的树林。他们都没有驾驶证,但早已学会。魏离扶着方向盘,提到限速最高码,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没有给感伤留出任何时间,从后视镜看见了一辆越野车,它似乎比魏离还要急迫。魏离摁了一串喇叭,对方却在这时候狠别了上来,左侧后视镜被刮落,急打方向盘,加速,越野车紧追不舍。   “小心!”魏寻条件反射按低了哥哥的脑袋,后窗玻璃应声而碎。   太猖狂了。   第二发第三发子弹随之而来,魏离猛踩油门,脸绷得死紧。他们的射击经验只来自靶场训练,魏寻摸枪上膛进行反击,这样的实战中准头低得令人扼腕。ruger lcp只能装六发子弹,两把枪都已经失去作用。   在一个拐弯后暂时与对方拉开了距离,魏离让魏寻下车逃跑,魏寻望着他坚定道,必须一起。   只需刹那他便读懂了魏寻的含义,在这时候魏寻不可能听从兄长试图包揽危险的任何安排。时间紧迫,他们弃车逃往树林,很暗,只有魏寻手上电子表发出的微弱光芒。   不久前才下过雨,地面湿滑,鞋子里已经全是泥水。对方追上来了,枪支装了消.音.器,只能听见子弹穿破空气所发出的冷嗖声。   张可卿的人已经被捕,要么他找了两拨,要么这一拨另有来头,最有可能的是受雇于刘亮德。不论是谁,想要的无非那一份文件。但他们算错了,魏群安没有告诉妻儿中的任何一位。   文件还没到手,按理说他们不会赶尽杀绝,躲在一个土坳后面,魏寻想要出声谈判,魏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有腥咸的液体顺着魏离手臂流到他脸上,他睁大了眼睛,魏离小声说,左肩,被穿透了。   后来魏寻去找过刘亮德,那时候他已经身陷囹圄,主犯张可卿非法买卖爆.炸.物罪、非法采矿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逃税罪、行贿罪,数罪并罚,判死缓,处6000万元罚金及及没收全部财产,其他21名参与者分别判三到二十二年有期徒刑,刘亮德则被判无期。那副皮囊下掩藏的灵魂肮脏到令人胆寒,他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愧疚之态,坦言雇人时就清楚说明,一旦自己被捕那便下死手。魏寻难以理解,他一哂,钱花了,当然要买个值当。   此时魏离覆在魏寻身上牢牢护住他,土坳下有片浅洼,他们浑身都裹满了泥水。魏寻想做出交换,魏离低呵,“听我一次!”耳边充斥着鞋底与落叶摩擦的沙沙声,他们在靠近,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魏离动了动,他摸到魏寻手腕上的电子表,那里面装有定位仪。他贴着魏寻的耳廓,留下此生旅途的最后两个字。活着。他愿意为了他去死,却又狠心留下他独活。魏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他不敢想象他身上的弹孔数目。   外公调派的军队到了,一起来的还有魏展,灯光照亮了这片树林,凶手被制服。魏展跃下土坳,他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但仍然在深吸一口气后望着双目空洞的人唤了一声,“魏离?”   魏寻没有任何反应。   第35章   恍惚中听见有人喊,“六少……六少……”声音很轻,乃至于好久以后才传入耳中。   小玉怀里原本抱着一卷刚换下来的窗帘,现在被她稍显费力地夹在左臂,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又仿佛带着些怜悯,总之,一方干净的手帕被递到眼前来。   宅子里每个做事的都配有那么几块,与毛巾床上用品等组成一套,主题随着当年的生肖变换,活性印染,花色是专门请人设计的,很精美。魏氏在这方面向来十分讲究,细节之处能体现大家风范。小玉不舍得用,她的一直都当艺术品保存着,这方是今天刚领的。   此时看见手帕上活灵活现的小动物,魏寻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些水痕。他没接小玉的帕子,抬手随意擦了几下,笑着解释给小玉听,“雪好大,化在脸上了。”   小玉很安静地看着他,“嗯,好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   这样的雪天最适合配一盅暖胃的养生汤,二姑让厨房煲了山药小排,要给她那认真工作的儿子送去,可汤还没炖好,魏志海已经擅自离岗了。   他在路上碰见个侧颜高分的女司机,隔着车窗冲人轻佻地吹口哨,女司机正是来给魏寻送剧本的叶絮,偏头瞪了这流氓一眼,流氓弯弯眼睛,心里还挺乐。   魏志海跟着叶絮进了来宾车库,心眼儿坏上天,一个抢先占了叶絮看中的位子,叶絮头发炸裂,反复念了几遍“莫生气”心经才又顺回去。   提着装了剧本的纸袋往外走,魏志海不看路,双手插兜倒退着绕叶絮转,一边转一边还出声撩闲,“哟,美女,今天这打扮可以呀!”不同以往的运动风,叶絮今天将头发披散了下来,绸缎一般,两条鱼骨辫在脑后汇合,穿着则是灯笼袖毛呢外套配英伦平底小皮靴,化了淡妆,乖巧又活泼。   可明明是夸奖的话,从魏志海嘴里说出来却全变了味道,叶絮不堪其扰,干脆当作没有这个人。魏志海却忽地站定,倾身凑到她面前,表情严肃起来,“你该不会是对魏寻有意思吧?”   女生抿着唇没有说话,大冷天,耳朵冻得泛红,回望对方的眼睛无波无澜。魏志海便盯着这双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痞笑又回到脸上,没有再为难叶絮,走位风骚的离开了。   像是蓦然被人松开了扼住咽喉的手,长呼一口气,能看见白雾在慢慢散开。   叶絮来到魏寻住处,占据一整面墙的中式推拉门常年都开着,原木桌正中的白瓷瓶首先映入眼帘,两支腊梅相依相偎,开得正好。   没有直接进屋,叶絮站在台阶下盯着那两支花朵瞧。纸袋可真重呀,她觉得胳膊有些酸。   “怎么在外面?冷不冷?”魏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叶絮回头,听见他说:“你其实不用特意过来,让快递送就行。”   叶絮笑着说,都是原创未公开的,还是自己送最为放心。   魏寻便不再表示什么,他脸上露出那种孩童式的干净笑容,见叶絮盯着自己沾满了泥土的手瞧,又添了几分尴尬,“碰巧看见一株移植的三角梅倒地上了,园艺师不在,我就自己把它扶正了。”   哪有小少爷会主动去做这种事情呢?叶絮调侃,“还顺手添了几把土?”   魏寻笑得开怀,“是啊!我后悔出门散步前忘了带一把土撬。”他说着便进屋去洗手,并不是第一次来,叶絮没有拘谨,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小口啜饮着,叶絮觉得味道很特别,与平日喝的不同。她揭开壶盖,“是荷叶。”魏寻说,“宅里池塘生长的那些。”   “每间屋子都会分到一包吗?”   魏寻摇头,“不,别人不爱喝,这是我自己晒的。”   “你很喜欢吗?”   魏寻愣了一下,“还好,但我哥哥喜欢。”他说完,打开纸袋看了眼,一共五本,都是已经筛选过的,但这并不代表质量全部过关。   叶絮没有听见过魏寻叫魏展哥哥,但或许私下里是不同的。之后便没有人再说话,偶尔有翻动纸张的声音传来。魏寻过第一遍时并不会细看,目光停留或长或短,但很快做出决定,“我不喜欢。”   叶絮其实早料到这种结果,资本指手画脚,编剧薪酬惨淡,圈子风气浮躁,优秀剧本更是万里挑一,不知道是辉煌早已过去还是正在来的路上。   市场选择的结果,所有人一起选择的结果,个体再努力也是杯水车薪,那便等吧,实在等不到就算了。   情绪变得这么消极,全都是天气湿冷惹的祸。   叶絮起身道别,魏寻让她稍等,随后进了里间,再出来时手上一只礼品袋,他递给叶絮,脸上是很温柔的笑意,“新年快乐。”   真残忍啊,叶絮想,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啊。叶絮不喜欢自己今天的状态,视线又转到瓶里两支腊梅身上去了,嗅一口花香,再开口已经是元气满满,“新年快乐!”   这是提前的祝福,新年还差几天,在这几天魏寻彻底化身成懒惰的米虫,整日窝在房间里,好像很忙碌,但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希望时间暂停,或者跳过这一段,但时间从来不会乱了脚步。   家家户户都欢喜着。明天就是除夕。终究又是除夕。   第36章   “那么,千代子小姐……”   “一直追寻着逝去之人的影子。”   而千代子,喜欢追寻着那个人的自己。   即使荒唐又痴狂,   但是我会去,不管多远都一定会去见你!   这是脑海里久久回荡不绝的声音。   魏展进屋的时候,电影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群星闪烁,在耀眼的白光过后,片尾字幕缓缓上升。他没有打扰,安静地立在内间门口,直到那首被用作今敏送葬曲的音乐结束。   不合口味的影片会在起始五分钟内切掉,喜欢的则会认真观看到最后一秒,如果是音乐的话,单曲循环到连旁人都深感匪夷所思的程度。魏寻的作风,还如同儿时那样,一点都没变过。   他终于想起《梦的延续》,要说初次听见时的感受,那便是仿佛整颗心都随之震颤,明明曲调和缓,但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挂着耳机的少年拥有另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对面前一群调皮捣蛋的小鬼不屑一顾,直到最机灵的那一个来到身边,他却忍不住将一侧取下塞入魏离耳中,魏离似乎没有受到触动,但他说:“小寻一定会很喜欢。”   魏展便抬头去看那群聚在墙边捉弄蚂蚁的家伙,被叫做小寻的男孩双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蹲下来只有小小一团,他望向这边,眼神清澈得仿佛一汪泉水,但他很快回过头。   家庭教师来了,逮他们回去复习功课,孩子们一哄而散,魏离蹦哒过去牵弟弟的手,但跑出几步后,魏寻返身将一块方糖搁在蚂蚁洞口。   “它会挨其他蚂蚁揍的。”   “可你在墙根边养蚂蚁,被揍的就是我们了。”魏离的声音传来,弟弟倔强地坚持着。“好吧好吧,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他回头对魏展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展当然没有在意这威胁,但他认为小鬼头可爱极了,乃至于完全完全,忽略了另一个。   他没有睡着,眼睛是睁着的,魏展把腕间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故意发出了不小响动,但坐在沙发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回,不被注意的对象换成了自己。魏展最终退出了房间。   清早,在一片噼里啪啦声中醒来,对于燃放烟花炮竹,安城于去年正式解禁,特别重要场所除外。   魏寻起身洗漱,出门时手里揣着白叔昨天送来的红木盒,去给爷爷敬早茶的路上遇见了许多家里做事的人,大家停下来,笑盈盈恭贺一声,“六少过年好!”魏寻便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红包递予对方,“过年好。”   到魏阑山住处时父亲那一辈的家长们正好快要敬完,最后一位是郑舒雨,她笑着,仪态神情都适度又得体。   轮到晚辈了,魏寻没有直接进去,他站在檐下看老爷子养的鹦鹉,小家伙们仍然不爱自处,尽可能地挤在椰子窝里。听说昨天死了两只。魏阑山亲手埋的。   魏展敬完茶出来没有看他一眼,径自走了,同一条路上魏志海慌慌张张跑来,二姑数落他,魏志海笑说:“睡过了睡过了!”一面笑一面走进去,“爷爷啊,这不怪我起不来,是这时间的确定得太早了,明年您老人家多容儿孙做个美梦嘛!”   老爷子瞪他一眼,“茶递过来!”魏志海便笑哈哈地奉上茶。   即使每杯只喝一口,水量积攒下来也是挺多了吧。魏寻把玩着红木盒的搭扣,心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进去。但作长辈的可以忘了自己,自己却不能没有礼数。魏寻双手奉上茶,魏阑山一抬下巴示意他放到一边,并没有喝。按常理,魏阑山接过茶后会将红包放在托盘里,但魏寻的那份是白叔放的。白叔的笑容很温和,魏寻完整接收了他的鼓励。   宅子里人开始多起来,大小节日,家族里的人都是到这边来过的。   魏寻给小辈们发红包,小鬼头都欢欢喜喜地接下,倒是他们身旁父母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想道过年好,说出来的话语却并不流畅。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里,都怪自己小家庭的事情出来添堵,因此魏寻自觉躲去了藏书阁。   却不想藏书阁里已经有人。魏展坐在架来方便取书的宽阶木梯上,手中空空。那个位置是魏寻常坐的。   藏书阁不比魏寻单住的小院,指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什么人来,魏寻准备离开,魏展开口,“你不用出去,我马上就走。”他的嗓音很沙,喉管里像是被塞了粗布条。   魏寻便坐在木梯上看书,直到提醒晚饭的铜铃声传来。好像看了很久,但完全不知道看了什么。   说起来,节日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玩笑,互相敬酒互相吹捧,吃饱喝足后放几簇烟花,或许会看节目,或许不会,取决于生活安排的丰盛程度。   九点过后魏寻便离开了喧嚣,换了黑色外套前往祠堂,点了三炷香敬上。他从架子上取了火盆,准备烧新年纸,大概同往常一样,郑舒雨不会来。有时候魏寻觉得母亲已经超然物外,他看不透她的内心。他努力过,但他知道郑舒雨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是希冀透过他的眼睛传达给长眠地下之人。   七年了,七年前的事故过后,隔了好久好久他才反应过来那天其实是除夕。   纸燃得很好,听说这代表那边的人已经很高兴地领到钱。魏寻不知道是真是假,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究竟是否存在,他并不知情,但他知道,即使深信不疑,离开的人是已经永远离开。不能通信不能交谈,不能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火光跳跃着,宛笙来了,她每年都会来烧几张纸。今年她看魏寻的眼光里似乎多了些内容,她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小玉在忙完之后也来了一趟,尽管牌位上的人她从没见过,但她很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之后便安静下来,起初那两年来的人会多些,渐渐便不来了。魏寻跪坐在蒲团上,他会守在这里直到天明。   雪下得很大。他知道身后有人陪着他,撑着伞,却没有进来。   第37章   烟火声相较往年少了许多,由于下雪的缘故,市民都自去摸索别的跨年活动。   凌晨,万籁俱寂,魏展还在院里,身姿笔直,几乎就要化为一座雕塑。伞上堆了好多雪,魏寻走过去将伞柄抽出来,才发现他的手已经变僵了。   “傻子。”他嘟囔着,魏展没有反驳,只是勾勾嘴角。   祠堂旁边有间空屋,作禁闭室用,设计者认为这样好处多多,在祖先的监督下,犯了错的儿孙能更快吸取教训。很丧心病狂,小孩子眼里无论是黑漆漆的牌位还是彻夜燃烧的香火,带来的恐惧都远远超过挨打受骂。起初里面什么也没有,魏群安成了常客后,白叔悄悄添了只热水壶。魏寻不知道父亲是怎样熬过的那些时光,而现在他成了他们其中一员,仍然在害怕吗?魏离呢?魏离怕不怕?   他不敢深想,接了水烧开,递给魏展,魏展便捧着杯子暖手。   “你总骂我不戴手套,可是你自己也经常忘戴。”   他们坐在外面的石梯上,祠堂的半扇门关着,祖先看不到他们。   “你不一样。”魏展说,眼睛望着从杯沿冒出来的白汽。   哪里不一样了?魏寻没问,起身去拎来一只食盒,里面有些点心,最特别的是一种外表稀奇古怪的植物。   魏寻分一半给魏展,“这是什么?长得好丑。”他的语调像是挺嫌弃,却伸出手很欢快地接过去。   “龙爪果,小玉送来的,她给自己妈妈打电话时随口说了句很想念这种味道,没想到她妈妈立马拜托别人给她送了好多来。这种树如今很少了,小玉分了我好多。”   魏展认真听完,“直接吃吗?”他像个收到了新年礼物的孩童一样,对着鸡爪一样的植物不晓得该如何下手。   “嗯,直接吃,洗过了的。”怕对方难以接受,魏寻特意先示范性的送一些到嘴里,“看吧,没毒。”   魏展笑了,“有毒也要吃。”   “味道有点奇怪。”大哥说,“但是无可取代。”他随后又如此补充。魏寻没说话,他始终带笑,眼里映着旁边石灯笼发出的微光。   两个大人坐在台阶上分食从长相到口味都特异独行的水果,脚下踩着积雪,偶尔有三两片飘到身上来。   魏寻伸手帮大哥拍掉落在肩上的雪花,前两次还十分正经,之后越来越用力,简直故意找茬。魏展由着他撒欢,龙爪果吃完了,便道,“再分我一点。”   “没有了!”声音越大底气越小。   “快点,食盒拿过来,我看见了。”魏展声音里全是笑意,小东西原本分了他一半,后来又耍赖抢了好些回去。   “点心通通都给你!龙爪果已经没有了!”魏寻把盒子推到大哥面前来,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魏展便扑过去抢,正此时,路灯点亮了。   开关在进园时的一座石灯笼上,魏寻屏息,片刻后他看见了自己母亲的身影。   她不会来的……她从没来过的……还是说,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在魏寻思绪翻飞的时候,魏展已经起身,肩膀挺阔,全然平时那副扰人判断的精英模样,“四婶好,我来看看四叔和魏离。”   郑舒雨点头,她脸上的笑容很淡,像蒙娜丽莎,可以有太多解读。她抬手将关着的半扇门打开了,魏寻不自觉便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处于牌位的视线盲点。郑舒雨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表情不变。   上完香后,郑舒雨便用那种仿佛不受任何世俗影响的缓慢步调往回走,走到拐角,她回头望向魏展,魏展挑眉,但考虑到身旁人,最后只好和她一起离开。   “早点休息,不用守到天明。”最后她对魏寻这样说。   母亲的声音,像是让深潭泛起涟漪的那一滴水,她身上明明背负枷锁,却又轻盈得仿佛目空一切,而她和魏寻说话的时候,处处都透露出慈悲。魏寻讨厌这份近乎怜悯的慈悲,他是她的孩子,不是祈求她庇佑的信徒。   个中差别,郑舒雨能够分清,但或许并不在乎。   后半夜,魏寻没有再进去。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随后传来炮竹声,儿时最喜欢的节目此刻显得那么索然无味,甚至到了惹人厌烦的地步。   早饭过后家里组织去山庄游玩,魏寻没去,推脱了回屋补眠。   却怎么也睡不着,双目盯着天花板,快要一条条数出木质吊顶的纹路,眼睛早已酸涩不堪,强迫它闭上,却又很不听话地睁开。   魏展的外套还挂在衣帽架上,他起身去将之纳入怀里,果然啊,最最管用。   第38章   外套的主人此时正与亲友一起前往德风山庄,几乎是全员出行,前前后后十来辆车。   出发前老爷子招呼魏展与他同坐,但魏展以爷爷太久没与叔公们见面为由推拒了,转而钻进后面一辆。上了车顿觉后悔,这辆改装商务车上已经坐了魏悦凡与旁系几位女眷。女士们已经注意到他,临时反悔非绅士之举,魏展便略略点头致意后坐了下来,没参与聊天,靠在椅背上小憩。   不过此刻看来,好心顾人脸面,别人却并不领情。   从上车开始,几位女士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并且她们的思路可真无厘头,起初还只聊些箱包服饰,渐渐便开始论人长短。魏悦凡说前几天某间百年金铺送来了一册新品图样,她看上了,正打算买断,闻言,旁边女士故作惊讶地发出一记尖利嗓音,劝她别买,说那金铺老板最近与一男子走得近,“干屁鬼,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女士们便交头接耳窃笑起来。   此时,魏展依然没做声。   直到魏悦凡故作神秘道:“我们身边呀,就恰巧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说的是魏寻。魏寻表明性向是在两年前,他当时正在北方拍戏,隔家十万八千里,毕业证都是请人代拿的,照说教师节这种日子他不必特意请假回来,却接到了宅里人电话,是在魏阑山示意下拨通的。   爷爷让他回家一趟,虽没说明目的,但这种情况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魏寻或多或少有些雀跃。可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并非天伦之乐。   赵璇是一位商业合作人之女,两家交好,晚辈们见到她父亲赵凛要尊一声伯父。   一进会客厅魏寻便明白了,这是催他回来联姻。阵仗挺大,坐了好些人,多半来看热闹。   二姑很热情地招呼他,这种热情以前没有过,他偏头,看见了坐在父母旁边的赵璇。赵璇长他五岁,容貌生得好,五官可谓是水乡儿女的最高代表。赵凛把魏寻指给她看,其实以前见过,但她可能印象不会太深。   她似乎是喜欢魏寻的,很高兴地站起来,每一个装吃食的碟子里都抓上好大一把,通通兜在衣服里,就要跑过来献给魏寻。她母亲在一旁稍显急迫地拦住她,劝说她这种做法很不恰当,字字句句全被赵璇当了耳旁风,她提着两边衣角避开母亲,哒哒哒冲到魏寻面前来,笑得眉眼弯弯。   “墙上……墙上有你!”大概是在观看电影时瞧见过魏寻。   他对赵璇笑得很温和,让人拿来只较大的盘子,赵璇便很欢快地将装得满满的衣服前摆搁在盘子上,轻轻抽开,糖果糕点堆成小山。   此后的谈话里,无论赵璇父母如何唤她她都不再搭理,一心一意抱着魏寻胳膊坐在他旁边。赵氏夫妇便和魏家长辈说笑,“不会有错,看样子我们该以亲家相称了!”   旁边人正用一只手很艰难地帮他剥松子,表情认真,偶尔有松子蹦到地上她便会小声抱怨,“诶呀,你快飞回来!”其实是讨人喜欢的,又有长相家世添彩,追她的人算起来不在少数。但她父母看谁都不满意,主动往上凑的是贪图财产,吸引他们往上凑的又看不上内女,而魏寻这个世家子孙便正正好,屋里再不受宠,背景说出来怎么都是风光的。此番想法与魏家长辈们一拍即合。   对这联姻满意的长辈里有郑舒雨吗?郑舒雨不在,听说她到寺庙上香去了。   他轻拍赵璇的手臂,赵璇抬头很疑惑地看着他,是心软的,但他不能靠心软过一辈子。魏寻起身先对长辈深深鞠躬,而后道:“对不起伯父伯母,我工作不定,配不上令嫒。”   笑声止,赵凛盯着他,一双眼睛射出冷光。   魏阑山慢条斯理抿了口茶,碗盖扣上时发出清脆响声,他不先开口,他等着赵凛发话。   赵凛说:“怕是我女儿配不上你吧?”   一向很有礼仪的宛笙发出急促咳嗽,她用眼神示意他,有什么私下说,千万别在众人面前拂长辈面子,魏寻回她一个苦笑,恐怕敲定了就容不得他不愿意。   “实在抱歉,错在我,我给不了令嫒幸福。”   始终不做声的魏展眸光暗了暗,魏寻心里却想着,过了赵璇,还有吴璇李璇王璇,他是铁了心般继续往下说:“对不起伯父伯母,我性向小众,不能与令嫒结亲。”   赵母嗤笑,“拍过戏的就是不一样,这种说辞也出来了。”   另一位当事人依然在旁边剥松子,对周遭一切丝毫不觉。魏寻没有回头看她,再次对她父母深深鞠躬。   魏展欠身询问,“伯父伯母,菜该凉了,我们不如先移步餐厅,吃过饭再商量如何?”   赵凛一拍桌子起身,“还吃什么吃,赵家女儿何时受过这种气!”说着便去牵赵璇,赵璇已经剥出白白嫩嫩一大堆松子,她想着都给魏寻,却被自己父亲一把就拂洒在地,赵璇看着,嘴角一撇就哭了起来。   她是被父母拖着往外走的,魏寻跪在厅堂中央,没忍心回头看她。   等人背影远了,二姑笑一声,“赵家女儿在我们魏家眼里还真就不算回事儿。”话毕又道:“不过魏寻呀,你说的那性向小众是几个意思?”   魏寻没回她。老爷子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几眼,随即抬手就将盖碗朝魏寻砸来,魏寻没有半点闪躲动作,那瓷制品便直直磕他额头上,宛笙捂着嘴,她看见血顺着魏寻脸颊流下来。   肃静。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有长辈问他可有另一方,魏寻说有,长辈问那人是谁,魏寻道不方便与大家见面,长辈便说既然已经坦明,何以不方便,魏寻便不答话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缄默不言,哪知停顿半晌后魏寻忽然笑着开口,“在心里,要挖出来给您瞧吗?”   送客回来的魏展碰巧听见这一句,他说不清当时的感受,只觉得胸腔里那东西跳动得急促起来。   第39章   坐上位者脸色晦暗不明,长孙对老爷子脾气太过了解,知道一旦等他开口便是去让人拿藤鞭来,十几二十鞭,会打到解恨为止。   宛笙要站起来求情,被她母亲死死按回去,其余人或许也捏一把汗,但多半抱着偶遇的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心态冷颜观望,但无论周遭如何,正中跪着的那人,脊背始终笔挺。   “请问是谁要的凤梨酥?”正此时小玉端着托盘急急忙忙跑进来,一副忘了具体吩咐的模样,宛笙连忙招手,“小玉,这里这里!”   小玉当然可以静悄悄绕墙沿过去,但她偏偏走了厅堂正中,偏偏一不留神平地摔将糕点尽数撒在魏寻身上。小姑娘跌得不轻,但还没爬起来便遭了呵斥,“你今天办的什么事这都几点了还没完全醒过神来赶紧将地方收拾干净!还有你魏寻拍戏拍傻了吧尽干些不着调的事还跪这儿干什么立马给我滚出去!”   魏寻有一瞬间的愣怔,他还是头回听大哥鞭炮一样说出这么长串话,宛笙也在一旁帮腔,无非骂他太不懂事最好立马去抄祖训受教,还说身为堂姐有监督他的责任,拉扯着便将魏寻拖了出去。   长辈们怎么看,看出了几何,魏展都没心思去在意了,他在厅堂一副火冒三丈的架势,公司到本宅上上下下全骂了个遍,甚至将几位担任董事的长辈委婉批评一番,连自己亲爹也不能幸免。若说起初众人还怀疑他对魏寻有所庇护,此刻便大多相信魏寻是顶倒霉恰巧撞在枪口上的那一个。   爷爷呢?瞒过他了么?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魏寻想的谁念的谁爱的谁。魏阑山对这件事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慈祥的,如果将人视若无物算是慈祥的话。   但到底给爱嚼舌根之人很添了些谈资,比如魏悦凡,她此时说到兴奋之处好似就要在车里舞蹈起来。   “家训第二十七条是什么?”魏展的声音突然传来,魏悦凡一愣,却只好背诵,“不语人短,不道人非,静坐独思,检言慎行。”   “很好,回去抄一千遍,两天后给白叔检查。”   魏悦凡心里敲响一长串惊叹号,还要再辩驳,但是,   “要么安静要么下车。”魏展已经毫无耐心,他的语调听来很和缓,眼睛依然闭着,侧颜线条刀劈斧凿般深刻锐利。   魏悦凡曾意外见过自己父亲因为一份峰会策划方案不尽完美而在这位大哥面前含腰低首如奴仆般受训的场景,但恐惧早在那之前便已深深重下,她相信无论魏展言论如何过头他都可以说到做到。   女士们齐齐噤声,互相交换几个眼色,而后正襟危坐直到抵达德风山庄。   德风山庄坐落于棕荟县尼雾雪山山脚,距安城仅有98公里,石砌建筑与自然风光完美融合,集农场酒窖高级会所于一体,占地面积广,分滑雪场与温泉区、高山湖泊区以及山脚建筑群区,几乎囊括尼雾山所有著名景点,有安城后花园之美誉。魏氏持有这座后花园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每隔两三年便会大规模前来游玩一趟。   魏展心思全未放在本次出行上,但身为当家人,有许多事情无法推脱。   经理亲自前来迎接,甚至午饭也全程陪同。饭后部分亲友三五结伴四处闲逛,经理邀请剩下坐在厅中聊天的人去选几支酒,老爷子则有人搀扶着去看农场里据说两人难以合抱的硕大金南瓜,魏展懒得动弹,仍旧坐在原位抽烟。   有工作人员大概以为厅中已经没人,推着辆装了两个银皮圆墩形花盆的小车进来,一盆金钱树一盆文竹,依次将先前两盆替换掉。   魏展等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开口,“你那植物怎么了?”   工作人员有些惊吓,随后急忙为擅自进入一事道歉。   “无妨,那文竹怎么一副半死不活样儿,还有那金钱树怎么受冻害如此严重?”   “这……我……我只负责更换,其他我也不清楚。”   碰巧那工作人员领班从门外经过看见下属战战兢兢的模样,他进来,赫然一见魏展坐沙发上老神在在抽着烟,完全拿不准这大老板在想什么。   “这两种植物都很难养?”   领班诚恳认错,“回魏总,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我们往后一定吸取教训。”   魏展心里奇了怪了,我这还没骂人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急着认个什么错?   “你就说是不是难养?难养怎么还要养?”   为什么要养,还不是经理对这两种植物一见倾心。但他到底没道上司长短,只答,“是……是,这两种植物都是新引进的,大家一致认为十分好看,但的确不好养,我们经验不够,光这个冬天就已经换过好几趟……”   领班心想这下该骂滥用经费了,哪知魏展却突然勾唇笑了,他想起在木鸣山那人细心打量花园的场景,仿佛回忆了片刻,而后俯身将烟捻灭。   “文竹冬天适当控水,保持通风,金钱树盆土不能太湿,夜晚温度太低可套双层塑料袋,两者在冬天都停止施肥。”   领班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经验传授,他有些错愕,随后急忙掏出本子记下。魏展半句批评没有,只是拎了外套起身,出门前还回头追问一句,“的确很难养吧?”   两位下属忙不迭点头,一面还连连称赞魏总博闻强识。殊不知他们这魏总脸皮厚比城墙,揽了六少功劳还要端十足架子,“略懂。”再多说便要穿帮,魏展欢快笑着往外走。   去停车场时遇见几位长辈,魏展赔礼说自己工作繁忙不能留到最后,央给老爷子带个话。有女士道,“那多可惜,这里能一边泡温泉一边赏雪花的。”魏展笑着作别,心想谁爱泡谁泡。而后便径自驱车回城,一路都念叨着,很难养吗?魏寻就养得很好,我家小孩儿可真厉害。   第40章   那只猫躺在草地上,草地他认识,荷花池旁曾经坐过的那一片。他走过去,缓缓靠近,它一动不动。啊,原来已经停止了呼吸。   猫的脖颈上被撕裂开一条巨口,原本属于那里的肉现下摊在它旁边,流出来的却并不是血,从这儿看过去,内里黑洞洞。有一只小猫,具体什么颜色他却不能看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睡在大猫耷拉在地的皮肉上,肚子没有起伏,所以,大概已经不是睡着这么简单。   至少让他们入土为安,但即使明知是自己的梦境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   眉头是紧紧蹙着的,床边那人掀开丝被以尽量不惊扰他的轻缓动作躺进去,想揽他入怀,却发现两具身体之间存在着讨厌的隔阂。   竟然是自己的外套,既惊且喜。   被魏寻以绝不松手之姿态紧紧抱在胸前的衣物现在由魏展小心抽出放到一边,而后换成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对方,视线贪婪,在精致的五官上流连舔.舐,最后停留在极富挑.逗意味的唇线上。   魏寻一向浅眠,还未从睡梦中彻底抽离便察觉自己竟已落入另一张虎口,他不睁眼,亦不反应,倒要看看对方会有些什么动作。却仅仅只是这样啊,结果让人有些失望。   伸出手回抱他,双脚钻进对方的双脚之中,贴近,仰头露出得意笑容。魏展立马明白原来自己又被小孩儿戏耍了一次,当然要变本加厉地报复,把魏寻的痒痒肉好一通折磨。   魏寻连连求饶,笑得泪水都满溢出来,大哥却半点没有要放他轻松的意思。他终于恼羞成怒,抬脚就往对方胸口踹去,哪知魏展身手奇快,往侧一闪且一把扣住那白净漂亮的脚踝。   他蹬腿,被大哥牢牢钳制,好吧,现在是已成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魏展哪里舍得宰割他,光是看着他,便能感觉自己喉结滑动,他没能克制住这份要将其啃食干净的心情,俯身,在他脚背上落下一吻。   魏寻蓦然睁大了眼睛,不论性格如何强硬,嘴唇却是极为柔软,与这柔软相触的地方一阵阵电流划过,身体里燃烧得四溅蹦洒的火花,顺着血管,直抵心脏。   魏展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这种很脏……的事情,在他们的经历中,也从来没有用嘴做过亲吻以外的尝试,他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抽回右脚,等将自己全部藏进被子里才惊觉,其实对方也没有扣得那么紧。   魏展看着小家伙裹成一只蚕蛹状的搞怪模样,心里暖意升腾。他好笑的靠近,低声哄他出来,魏寻在里面拱来拱去,全身高热,已经羞成熟透了的红草莓,香香甜甜,多汁又可口。   做大哥的哭笑不得,明明更亲密的都早已做过。他下了狠心,找了个缝隙,手探进去一用力将小东西给剥出来,魏寻红着双眼瞪他,还残留着泪珠,要人命的魅惑。   如狼似虎的眼神,看得魏寻一阵心惊,吻终于落下,铺天盖地,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漫长的时间,等大哥终于放过他时,魏寻早已瘫软,被怜爱过度的模样,靠在床上大口呼吸着。   “水……”除了空气,还想要水。   “还没喝够?”魏展扬眉打趣,小东西如果再瞪,他就夺干他所有力气。   魏寻渴到不行,撑起身体便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被魏展先行一步。他伸手去接,魏展却坏心将水杯拿开,他一下子颓力落回枕上,闭目省神。   有柔软的嘴唇贴上来,被含得温热的白水带了甜味般一丝丝渡进口中,魏寻如在梦游,而后抛却一切全心配合。   然而魏展并不满足,一手扣住魏寻亲吻一手解开他在供暖充足的房间里穿着的轻薄棉质睡衣。唇瓣分离,他将剩下的水倾倒在魏寻犹如精雕细琢的漂亮锁骨旁,那里有浅浅凹陷,一切都被艺术家把握的恰到好处。   水碰到皮肤时魏寻难免瑟缩一下身体,随即便看到那大哥埋首,将其一点点卷入口中。   一杯水就这样被他如品甘露般享用殆尽。魏寻无比懊恼自己方才那完全没看清时候的口渴。   第41章   去山庄游玩的亲朋在初二这天回来,进城时分做两拨,车队清减不少,进屋来都是魏阑山这一脉。碰巧了,注定热闹,晚饭前宅子里来了贵客。   是极有可能成为大嫂的许荣许小姐和她父亲许添。   许添算得上是魏阑山学生,幼时家境清贫,承蒙魏阑山资助才没有中途辍学。他人也很争气,一路跳级,念完博士便直接到魏阑山手下工作。   以秘书的身份在魏阑山身边待了几年,颇受器重,后来由老爷子出了笔启动资金,出门闯荡自立门户,公司总部设在瑞典,是当地锯材行业龙头。   魏阑山对这位许添,大概要比对骨血还要亲热,小魏展两岁的许荣还在婴儿车里时便已经承诺好,定要拿魏家最最出色的男孩来配。   岂知第一位站出来反对这门娃娃亲的却是许家小公主。小公主含着金汤匙长到十五岁,受瑞典民风影响,完美诠释了何为巾帼不让须眉,撑着细腰往那一站,浑身装扮干练利落又潇洒,把头一扬便是独立宣言,“这都什么时代了,谁要听你们包办婚姻,我自己懂得如何寻觅最让我自己满意的夫婿!”   两方长辈都当作笑谈,问她何不先见见魏展,老爷子说:“万一我这孙儿合你眼缘呢?”   许荣便眉眼弯弯上前替老爷子按肩,一口一个爷爷,手法极好,嘴又甜,也不知爷孙俩嘀嘀咕咕谈了些什么,总之最后魏阑山笑说:“那你便出国好好做学问吧,回来了,当是魏展最如意的贤内助。”   于是乎,许荣高高兴兴去追寻她的艺术及自由,十来年间蓝颜知己有过不少,称心的丈夫却还没有。直到年前端午回国省亲时与魏展相见。   碍于情面,魏展很绅士地邀请她共进晚餐,晚餐后二人沿着细柳随风的河岸散步。许荣热情洋溢又很会把控尺度,她对身旁这位俊郎不凡的男伴十分满意,几乎可说是一见倾心。但她独立又有主张,并不刻意讨好或处处展示自己引人注目的优点,很清楚只需要如平常那样谈吐,便已足够自信耀眼。   像一首不对胃口的歌,心里明白它很动听,不然也不会有那样高的好评率,可是不喜欢,怎样都无法喜欢。   魏展只在起初认真看过这位早已得到所有长辈祝福的未婚妻,他的态度与其划归绅士领域不如形容为难达心底的敷衍。更不必说,她其实没有魏寻漂亮。许荣要摘支柳条儿编个花环,他便替她摘了,许荣要断言《瓦尔登湖》所谓思想不过穷人式的自我满足,他便含笑点头,尽管内心并不赞同,但懒于同其争论。   许荣说:“这条河不清澈也不宽广,实在不值得安城市民如此喜爱。”   他顿下脚步,“你知道它的源头在哪儿吗?”   交谈这样久也未见他用心,许荣为这突如其来的认真着迷,她听他说:“从木鸣山流出来,再深的喜爱他都值得。”   他用的哪个字眼,许荣并未注意,只问,“木鸣山有何不同?”   “最特别最美丽最合我心。”   男人隐在夜色中的脸在那一刻变得何其温柔,简直算是情话了,许荣发誓这样的情话以后都要属于她。   “我在那里有一座小屋。”魏展说。他迎着河畔站立,风掀起衣摆,身姿笔挺,眉飞入鬓,潘安也不过如此了。   许荣背着手,指尖勾着小皮包,“我能去拜访吗?”   魏展半点不绅士地绕过这个话题。哦,他有心上人了。但他终将属于我。   许荣曾经对贤内助这个词汇并不喜欢,她想,男女皆平等,她不要站在谁身后,而是应该并肩。可如今,倘若那个人是魏展,此方面便毫无所谓了。   “这次过来呀,一定要多住几天。”魏展母亲出来迎接,拉着许荣手说慈祥话,对这个准媳妇,她心里十分满意。   “这次打算回来定居,需要叨扰阿姨的地方很多呢。”许荣笑着应答,语调里恰到好处的顽皮逗得未来婆婆花儿乱颤。两人挽着手,身旁同行好大一群人,夸夸许小姐容貌啦,赞赞许先生生意啦,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极了。   唯独男主角魏展却不在。白牧河略鞠一躬,说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脸不红气不喘,谁也没怀疑这老管家话中真假。   魏展父亲笑骂他那儿子太过工作狂,恐怕许荣以后要吃他苦头。许添一身白衣黑裤,富贵不从表面显,气质却是人中龙凤才具备,“男儿该有志,顾工作才好。”   一行人便相邀着往厅堂走,魏展母亲安排白牧河,“你让他快点过来,工作哪有家庭重要。”   老管家便寻人去了,却哪里是往什么书房走,狐狸心并了狐狸脚,拐个弯儿就往最偏僻的别院去。   魏展正陪着小孩儿看动画片,播到龙猫带领小月和小梅助力植物生长那儿,魏寻拉着大哥离开沙发,双手往前摊开,半蹲,站起,半蹲,站起,嘴里还念念有词,对着光影变换的墙壁有样学样。   老管家敲了好长时间门都没人理,几声震天响的咳嗽,终于被人发现他的存在。   魏展有些尴尬,还维持着万分搞笑的姿势,魏寻早已闪到旁边,哈哈大乐。他瞪小恶魔一眼,干咳两下清清嗓,“什么事?”   什么事?您舒坦日子到头了!   白叔到底没这样直白,只说:“许荣小姐和她父亲前来拜访,正在客厅。”   魏寻仍然在乐,只是声音变了调子。   第42章   晚餐要求所有家庭成员出席,魏寻表面倒没太大情绪起伏,除了那饭吃得一板一眼,差点喂到领口里。   魏展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定不住,几次三番想要去安慰坐长桌最末那小孩儿,却都止息。   男士们推杯换盏,女眷们低语说笑,已经有一家人的气氛。   “听说四婶在抄写经文,请问是哪几本呢?我也好有兴趣。”许荣大概是出于未来主母的气度,瞧着像是被冷落的郑舒雨,语气带点垂怜地如此发问道。   却不曾想郑舒雨莞尔一笑,并不作答,只提醒,“许小姐客气了,叫我郑姨就行。”   好不识颜色。许荣还从没被人如此拂过面子,脸上一时青白交替。但很快就回转过来。魏展母亲拍拍她手,小声道:“别多心,她那人就这脾气。”   魏展注意到了这边戏剧,与许添碰杯,双眼带笑,“叔叔看中的那个港口,其实货物吞吐量有所虚报,实际并没那么夸张。”这就是暂时不打算让利的意思了,许添也不慌,他等得,女儿早晚会过门。   另外几位长辈心觉魏展此举太不显诚意,那个港口在瑞典,对许家来说必定是如虎添翼,但他们到底只是打哈哈,没有什么代表性发言。魏阑山也一副早不掌权的模样,再亲近的徒儿,晚辈的婚期还没敲定,变数多着呢。   许家在安城有自己的住宅,但这边主人们热情挽留,便没回去,大概会在此客居到元宵过后。   饭毕,众人一起聊天消食,宛笙挨许荣一块儿坐,说说笑笑,似乎很谈得来。   宛笙道:“许小姐真是好福气,我大哥那人谁也拿不住,竟然甘愿为你新学一门乐器,只图博美人一笑。”姐妹俩手挽着手,好亲热地靠在一起,“我初次听他演奏大提琴时,简直完全迷醉其中了!”   许荣表情一顿,只半瞬便消失不见,她与魏展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知道对方会些什么乐器,但旁人眼里他们早已经是顶般配的一对,因此报以最不会出错又最能体现二人感情的回答,“他那人啊,就是这脾气。”   宛笙笑盈盈,不拆穿不点破,又和许荣聊到别的话题。她与魏寻大概是这家里最温和的后辈,但温和并不意味着痴傻。大提琴是培养计划的一环,魏展很早就考到满级,真正新学的是架子鼓,年前中秋的那场表演让人惊艳,并且大家都以为他是为许荣而学,现在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从头到尾,宛笙没说半句谎话,便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魏寻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打算回房间继续看电影,离开时经过二人身旁,碰巧听见三两句言语。他想起有一回拍戏在法国取景,彼时魏展正好在那边谈生意,双方工作都完成后,他们相约出游,在街头看见位金发青年用塑料桶做鼓,一番表演精彩至极,他看得挪不动腿,诚心奉上自己口袋里所有零钱。魏展当时并未表露什么,哪知回房后却如同野兽般将他舔干吃尽。猜不透心思,只好哭喊着求饶,魏展一面挺动一面要他发誓以后再不看其他男人。终于明白过来,他其实根本没在意那金发青年,纯粹只是被鼓乐吸引。魏展双瞳里有喜色闪过,之后再没提这茬,哪知回国后便挤出时间学了架子鼓。而魏寻对此毫不知情。   初次听他演奏已经距那时过去了一年多,并不顶重要的记忆被挪到角落里,因此他很不明白魏展这是抽的哪门风。   总部大厦的顶层特意装修了一间屋子,室中室结构,六面隔音。很空旷,除了正中的架子鼓和一台三角钢琴外,没有更多器件,但是旁边地上铺了榻榻米。   对于音乐,魏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对方冲他勾唇一笑,动作潇洒的松了领带,同外套扔到一边,而后便是他此生看过的最为色气入骨的表演。   那人肌肉密实的双臂变换着极度性.感的线条,右手敲击的同时左手能将鼓棒抛到空中转个花样再稳稳接住,并且连贯性丝毫不受影响,最后一段,节奏快得魏寻完全无法计数,实在不该这样短时间便有如此水准。眼花缭乱。他扑上去同他亲吻。   大哥身上覆着的薄汗是世间最惑人心神的毒.药,魏寻沉醉其中,热情无比。但到底在那人试图把他抱上落地鼓时理智回笼,且不论对方的彪悍程度,好歹他也是个成年男子,真坐上面非得人鼓尽失不可。   坚决反对,魏展笑着把他按一旁钢琴上,从身后困着他,并且逼迫他弹一曲《小兔子乖乖》。魏寻简直对这人的恶趣味无力腹诽,但拒绝的后果是被更强势的对待。他在断断续续的乐音中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魏展却附他耳边低声念着没法听的歌词。末了,他把手指伸魏寻嘴里搅弄他的舌头,笑着诱哄,“叫出来,不会有人听见。”   羞耻的记忆,魏寻将它们通通甩出脑袋。一路踢着小石子,瞧上去实在没心没肺的模样。   手机进来一条短信,“不准多想,我会处理。”摁灭了屏幕,没有回复的打算。   隔天早上雁弥来了一趟,她先前一直参加排练,过年都没有好好放松。   她是径直来找魏寻的,但在半路杀出了个魏悦凡。魏悦凡也不是故意找麻烦,纯属巧合,但碰着了,难免管不住嘴要与这位小表妹交流思想。也不晓得她说了些什么,雁弥原本喜气洋洋的脸孔渐渐垮塌下来。魏寻去用早饭时在路上看见二人气氛诡异,招呼了声,雁弥听了立马又笑逐颜开,三两步蹦过来挽着魏寻胳膊,高声道:“不管怎样,魏寻哥始终是魏寻哥!我永远敬他爱他!”   魏寻猜了个大概,虽并不清楚细枝末节,但听到这一番兄妹式的表白感动不已,他揉揉雁弥头发,小姑娘雀儿般欢快。   这欢快却并不持久。早饭后回了他屋子,雁弥很担忧地问他,“哥,你走这条路一定好辛苦,我心疼你。”说着,竟是已经哭了起来。   魏寻给她抹眼泪,轻声哄她。哭得好伤心,漂亮脸蛋儿变得皱皱巴巴。   良久她才止住情绪,最后她问另一位哥哥在哪里,多大年纪做什么职业,一长串问题,魏寻只能回答暂时还不能向她介绍。   雁弥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她从包里取出两张门票,“《胡桃夹子》,我和老师同学一起表演,魏寻哥一定要来看!”   魏寻当然会去,但两张门票,这可让他有点苦恼,他该和谁一起呢?如果和魏展,在雁弥知道他性向的情况下难免有些不妥,索性多个人打掩护最好,于是他问雁弥,“还有多的票吗?我想有一个人一定很想去看。”   “啊,是上次送我精油的那位吗?我后来又陆续收到好多别的贴心小礼物。”   魏寻没点头也没摇头,但雁弥接着说:“还能拿到票的,不过我排练好忙,不能自己过来了,我请别人帮我送吧!”   又聊了几句雁弥便不得不离开,魏寻送她出去,路上竟又遇见二姑,真是躲也躲不掉的一家人。   二姑道:“雁弥呀,听说你要在大剧场表演芭蕾了,姑妈很想去看呢。”   这当然是客套话,加之雁弥小丫头心性,还记恨着方才二姑女儿的一番言辞,于是温温和和道:“二姑,真的万分抱歉,内部票都被同学们抢光了,我实在拿不到。”   二姑笑着表示惋惜,其实也并不想看,正好,两相合意。   第43章   雁弥离开后,魏寻在屋子里看书,小玉来做清洁,魏寻平时多用投影,电视好久没开过,她开了检查是否还能工作。正好在播一栏鉴宝节目,参与者是位穿着打扮都颇耀眼的年青女性,拿出只花口盘,说是康熙中期青花,祖坟改址时发现的,她乐呵呵道:“大家回去也都给祖宗们迁个新住处。”专家还未定音,但小玉一看就笑了,“假的。”   她语气太过笃定,魏寻从书里抬头,果然专家只瞧了两眼便抡锤砸碎,“大家听我的,还是少折腾你们祖宗。”   哄堂大笑。   节目如何通通不谈,魏寻只关心小玉怎么一眼就能看出。   “其一,康熙中期青花发色掌握得很准,往往呈现出纯蓝色,明亮爽目,鲜艳浓翠,它不是;其二,底足露胎处光滑细致,多呈泥鳅背状,少见火石红,瓷器的质量明显提高,胎釉结合紧密,器内外壁及底足釉色基本一致,它不是;其三,受国画影响,康熙青花青分五色,画山水都可以显出层次,它不是;其四,康熙青花瓷制作时常留有手指印的纹样,它没有;其五,且不说它底部字体并不端庄工整熊健有力,何况朝代款‘大清康熙年製’的‘製’竟然用的是简化字‘制’。以上光占一条就已经很需要注意,而它却有如此多不符合,必定是仿的,并且仿也仿得不用心,赝品终究是赝品。”   赝品终究……只能是赝品么……   魏寻道:“这种节目按理应该有初步筛选,而她却来得如此容易,自家宝贝破碎时也不见多么惋惜,想必都是走台本。”他一笑,“不过我最惊奇的是小玉你竟说来头头是道,我这方面知识浅薄,听后十分受用。”   方才小玉那副模样说是三尺讲台上的教授也不为过,但此刻她变得有些害羞,“我爷爷和父亲生前经营一家鉴定坊,我只是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她说到后半段,眼里流露出悲伤。   小玉因家中发生变故而来魏宅做事。   正此时又一位参与者登场,捧来幅齐白石,小玉扫了几眼特写后笑道:“这回便是真品了。”   的确是真品。别的鉴宝栏目出过鉴错的丑闻,这档播了好几年,还没有过,可信度颇高。宝物持有者满面喜色,但其实这鉴定过程并不那么走心,专家们报喜不报忧,都只谈升值不说风险。   魏寻屋子里倒没多少古玩字画,那些做装饰用的器件他先前并未仔细观察过,此下看来,博古架上有一枚弘治鸡油黄卧足碗,一对雍正胭脂红撇口杯,一只清乾隆款珐琅彩芍药雉鸡纹玉壶春瓶,帅府古韵老船木茶几上则摆放有青花茶船,再者一幅盖满印章的书法作品,其中属于乾隆帝的就有八枚。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值得特意拎出来走一遭,不过是些杂项。   魏寻和小玉站在那幅书法前,小玉直笑着摇头,“据说若是见印章有大有小不仅破坏构图而且没完没了逮着个地方就盖的话,那多半出自作诗最多的大才子乾隆帝之手。”   魏寻被逗笑了,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外间那早已枯败的梅花,“不如你帮我看看这白瓷瓶有些什么不同之处。”   小玉曾在郑舒雨房里见过,看后问,“是夫人送的吧?”等魏寻点头,她便笑说:“大抵融了母爱。”   实在最平常的器物,倒也能被小玉说得如此动人。   他曾意外碰到过小玉午休时坐后园角落里看教科类书籍,大概有自考的打算,但宅子里事务繁多,想必会很辛苦。这样聪慧的小姑娘,实在不该被埋没,因此他道:“小玉,我近来变得很懒惰,一点家务活也不愿意动手,你可以去木鸣山帮我忙吗?”   小玉一怔,她太清楚魏寻哪里是如他所言的脾性,何况木鸣山有家政阿姨定期打扫,加之魏寻几乎一个人住,根本没有多少事情。魏寻诚心待她,她却很难坦然,已受惠太多。   最美好的大概是不言说的善意能被对方明白并存之于心。尽管魏寻所做并非图报。   小玉的拒绝是魏寻没有想到的,他蓦然反思是否自己的提议有所冒犯,“你知道,我喜欢男性,不用担心的。”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不论男女,他也只喜欢一个人罢了。   小玉听后猛地摇头,“不!不是因为这个!”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但我还是希望留在本宅。”   既然已经说开,魏寻道:“去那边可以有更多时间看书学习哦。”   “嗯,我知道,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小玉心知对方根本不需要为自己考虑这样多,倘若木鸣山果真欠缺人手,他大可直接通知白叔调派。她担心魏寻认为自己不识好歹,努力解释着。   看来是已经很有主意,魏寻便不再强求,拍拍她肩膀,“那我跟白叔说一声,让他以后少给你安排点事情。”想了想又补充,“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提,别自己硬撑着。”   倒是很乖巧地点了头,但依对方心性,魏寻估计自己很难派上用场。最后小玉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慌乱,魏寻自觉实在看不懂她。   饭后去向母亲道别,他已准备好要回木鸣山。   郑舒雨搁下毛笔,“不等到中秋了么?”   “嗯,不等了。”   意料之外的是,郑舒雨起身过来替他整了整衣领,之后便没在说什么。   雪小了些,却依然在下,虽然不过才几天,但在这座南方城市并不多见,老一辈都说从来没有过这样长时间的飘雪。今年或许十分不同。   木鸣山应该已经积雪很厚。车里开着暖气,阮东送的加百列挂件荡来甩去。   一个人的旅途中,魏寻想到很多,他偏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泛红。   第44章   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往左就是住宅区,汽车却并未拐弯,而是继续前行。   木鸣山深处有座红渠寺,香火并不旺盛,常年只住着一老一少两位师傅。魏寻木屋后的那条小路能通往此处,无关心情好或不好,起了兴致,他便踏着石阶来与师傅们共饮一壶清茶,有时一待就是大半个白天,再沿着小路返回时,口齿间都是茶香。   盘山公路并不能直达红渠寺,它意图带人前往的,是山顶度假村。魏寻在离红渠寺最近的路段找了个恰当位置停好车,一出来,寒风刺骨。他又回到车里去翻手套,找来找去也找不成一双,另一个不晓得去了哪里。索性都不要了。   平时他来师傅们会泡自制的春茶,倘若是这种存货已尽新茶未摘的时候,便会用柚子茶填补空缺。他捧着白色搪瓷杯坐于檐下,旁边有个火炉,炉子上坐着水壶。老师傅在拣豆子,旁边一册中学语文课本,十二三岁的小师傅正高声背诵其中一篇。他一面背一面往横牵的长竹条上晾新切的白萝卜,又收下一些干了的来,做晚饭用。   水开了,壶盖雀跃得以为自己能够飞起来。魏寻给杯里蓄了一些,茶叶浮沉。   旁边手机屏幕亮了又灭,魏寻不予理会,老师傅抬头淡淡看了一眼,没做任何评论。   魏展不愿在客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尽管对方已经显露出半个女主人的姿态。他无意婚姻,但他所处的位置不容许他独身,如果削去大半财富,如果身后没有这根系复杂的家族,如果只是一介小有成就的普通商人,或许能拥有更多自由。   但假设无用,他的人生经验也使他鄙弃龟缩在臆想躯壳之中的行为。不断往前,绝不回头,他相信一定有某种方法存在于路途之上,只要找到它,便能解决眼前困境,并能助他取得挚爱与责任间的完美平衡。   为了实现这种平衡,他开始逐步清理堪称阻碍的每一颗碎石。   首先想到的是与许荣达成一项婚姻内互不干扰的协议,困难之处在于对方似乎十分期待成为他的妻子。这种期待与爱情无关,不过因为这个人,恰巧符合自己对伴侣的全部设想。双方长辈的极力撮合出于同样道理,当然,商业价值也在考虑范围以内。   客观说,许荣才貌双全气质出众,是妻子这一角色的不错人选,但他拒绝对方成为枕边人。却并不主动谈判,为了百分之百的掌控权,他着手广布猎夹诱捉那可以紧扼其咽喉的人。   数目众多。秦堂在调查之后得出以上结论。原来倒不止一个么,好风流的女人。   秦堂已经在清点都有哪些无法抗拒诱惑而落入陷阱之徒,他会先把他们集中起来,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之放出。在这并不算漫长的等待中,他终于可抽身前往魏寻住处,却蓦然惊觉那历来乖顺的小孩儿原来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一连十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一声不吭便离开他身边的事情也从没有发生过。屋子里一切照旧,处在非常微妙的临界点,像是刚才还有人生活其中,又像是精心布置的样板间,井井有条,魏展看在眼里却说不出的焦躁烦乱。   他一脸阴翳往车库走,路上遇见母亲高声问:“这么晚了去哪儿呀?马上开饭了。”   “急事。”速度半点没减。母亲在身后和许荣说着什么,懒得管。   那小东西不会跑得太远,他可以确定他一定在木鸣山,随行的保镖也证实这一点,可突然有让他为之颤栗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惧的情绪很快被愤怒所取代,猛拍方向盘,他最好立马躲远点,否则绝对操得他下不来床。   红渠寺升起了炊烟。木桶里蒸了米饭,萝卜干加冬笋香菇翻炒几下,老南瓜添了白糖炖得软糯,另配一碟酱菜,便是师傅们的晚饭了。   为了招待魏寻,小师傅爬到地窖抱出几个红薯埋在土灶的余烬里,等他们吃过饭,洗碗水也烧得正好。   老师傅开始诵读《无量寿经》,魏寻帮着小师傅收拾打扫。小师傅说他曾经怀疑过自己这样的生活状态是否算作出家人,因之与他了解到的其他僧人都不太一样。   “他们会撞钟,红渠寺没有钟;他们会到经堂或者大雄宝殿上早课,红渠寺没有经堂也没有大雄宝殿;他们有固定的时间表,我们没有;他们会打坐参禅跑香拜忏,我们不会;他们过午不食,但我们认为健康更为重要。”   魏寻一面擦碗一面认真听他说,十二三岁的小师傅最后总结,“我们从来不为了将自己归类于某一群体而做不符合生活环境的事情,好像什么规矩也没有,但可贵之处就在于我们什么规矩都没有。”   小师傅说完朝魏寻眨眨眼睛,突然就又沾了人间烟火气,“地瓜熟啦!”   于是乎,魏展终于来到红渠寺时,便看见两个小孩围坐在火炉前捧着烤红薯正吃得香甜。   第45章   哥哥是个不会走乡间小路的笨蛋,大衣上沾了竹叶,短靴也满是泥泞。此刻他站在院门处,冷眼盯着魏寻。嗬,他倒还气得不行。   魏寻当没看见这个人,小师傅想上前招呼,在魏寻示意后又坐下了。魏寻慢悠悠吃完了地瓜,慢悠悠去水缸旁边洗了手,又慢悠悠回来把身体烤得暖乎乎,这才笑着与两位师傅道别。小师傅用牛皮纸给他包了两个地瓜,老师傅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外那位,仍旧没说什么。   径自走过。魏展心头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情绪不显,转身跟上。   一前一后走在来时的路上,始终没有出声交谈,但魏寻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目光几乎要将他穿出个窟窿来。   到了一处有落差的土埂,上面还嵌了块满布青苔的石头,魏寻老神在在走过去,而后回身朝大哥伸出右手来。魏展一愣,就见那小孩儿挑衅地瞥了眼下方一道滑痕,他刚才过来时差点摔了个跟头。   魏寻脑海里浮现出大哥一边稳住身体一边破口大骂的场景,觉得愉快极了。魏展一把拍开他手,大步跨下来,重新树立威信。   雪水与泥水融在一起,又是晚上,手机照亮的前方看上去一点也不美丽。好在很快便接近主道,魏展突然示弱般开口,“你有两个地瓜,不分我一个?”   “哼。”   他见前方小家伙脾气大得不行的样子,忍不住勾唇笑了。   这边心头正温暖着,哪知魏寻突然厉声一喝,“站住!”   魏展竟然就乖乖站住了。也不知道对方搞些什么名堂,回过神来就要继续朝前走,结果那鬼东西抬脚就往出口旁那丛翠竹上一蹬,随即飞身跑开。水珠混着大大小小的雪块哗啦哗啦落下来,把大哥砸了个目瞪口呆。   魏展抬手一抹脸,现在真是怒火中烧了,大步追上去,逮住了就往车身上按。   双手都被用力扣住,大哥的脸近在咫尺,魏寻眼睛瞪得溜圆在对方怀里挣扎,“放开!”   钳制力度未减分毫,“怎么不接电话?”   “讨厌你!”   魏展气得笑了,“还长能耐了你!”   魏寻抬脚就踹,奈何双腿被先一步紧紧抵住,力量悬殊太大,索性偏头就往对方脖子上咬。   是真用了狠劲,嘴里都尝到了丝丝血腥味。魏展吃痛却没有松手,等那小家伙咬够了,又感受到他极为心疼似的伸出舌尖轻舔。   “好喝?”   魏寻不说话,用力吮了一口。大哥疼得嘶一声倒抽冷气,掏出对方口袋里钥匙解了锁,托着小恶魔双腿就要把他抱上车,“还有更好喝的。”   几乎是被蛮力地丢上后座,在脑袋险些就要磕上车窗前被一只大手及时护住了,这大手紧接着扣住魏寻后脑就往自己领地带。   魏展压上来亲吻怀里人唇瓣,可这小东西非但半点不合作,甚至再次张口咬他。他稍微起身用拇指抹掉唇角血迹,俯视着下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人,“你今天属小狗儿了?”   他说着一笑,全然不把这点疼痛当回事,伸手便要去剥魏寻外套。身下人眼神就跟头小狼崽似的,他瞧着有趣极了,忍不住就要更狠的逗弄。   魏寻双腿用力踢他,嘴里不停命令着,“你出去!”   “出去干什么?”他压低了嗓音,“要狠狠地进来,很深很深的进来。”   魏寻当然听懂他在说什么,脸一红,随即更用力地反抗,“这是我的车!你出去!出去!”   魏展伸手扣住他乱踢的双腿,另一手已经开始剥他裤子,盯着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定论,“什么你的车我的车,你人都是我的。”   魏寻已经顾不上去护自己衣物,出声朝他大吼,“现在不是了!你有别人了!”   后半句他嗓子都已经变调,尖细得像从缝里挤出来,针一样,刺得魏展心头一颤。   待他吼完,空气凝滞不动。魏寻瞪着对方,瞪到眼睛酸痛,在不争气的东西就要流下来时偏头把脑袋卖埋向椅背。   魏展静静看了他半晌,而后俯身轻轻拥抱他。他埋首在小孩儿颈项,嘴唇若有似无地摩挲,“不会再有别人,只有你。只有你。”   怀里人恍若未闻,但魏展感受到他的身子越发瑟缩起来。他伸出左手搁在小孩儿唇边,温柔抚摸着,又将裸.露的手腕递予他看,“咬这里。”他牵着他的手往自己心脏的地方来,“还有这里。”   “所有血,都是你的,这具身体,全部都是你的。”   魏寻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无果,他蜷缩着,声音哽咽,终于从遮挡他多年的巨石后面稍稍探出头来。   “不是我的……是哥哥的……从来都是哥哥一个人的……”   魏展呼吸一滞,他用了点力气,下定决心翻过魏寻的身体面向自己,看到那张脸上涕泪横流。   明明魏寻已经处于脱力的状态,但心脏那里就像是被狠力握了一把,痛得他几乎快要全身痉挛起来。   他一点一点擦干净魏寻哭花了的脸,眼睛通红地望着对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负责,“魏寻,我为我们的开始道歉,但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刻起,就只有你。”   魏寻垂着眼睛不看他,尽管心里的确为之开怀。他很矛盾,如果那个人是哥哥的话,他恨不能延续他的生命,全部全部活成他的样子也心甘情愿。可是,另一个人是魏展,因而他又贪婪地希望对方只注视自己。他为此挣扎痛苦,每一天,都被自己编织的密网囚禁在原地迈不出脚。   他们此刻仿佛心灵相通,魏展能体察怀里小孩儿所有细腻的情绪,他抵着魏寻额头,声音像棉花一样温柔包裹对方,“我们会记着他,但记住一个人不只有爱情这一种方式,像你记住哥哥,我记住弟弟,你妈妈记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一种,都一样深情。”   “可是我的爱情,从此以后只属于你。”   他把魏寻抱起来放在腿上,细心亲吻他每一寸布满眼泪的皮肤,嘴唇轻含住他的眼睫,能感受到那小扇子蝴蝶一样颤动不停。   右手伸到后方圈住魏寻脖子,“怎么哭得小花猫似的。”   魏寻依然在哽咽,一抽一抽,呼吸都不流畅。   他把隔板升起来,这才打电话叫远处侯着的人过来充当司机。等回了木屋,人走远了,他才将身上披了自己外套的小孩儿抱出来。   第46章   魏寻背靠浴缸坐在地上,头向上微仰,后脑被单膝跪地的大哥用右手轻托着。   “冷不冷?”魏展垂着眼睫,视线里装满眼前人的脸,他亲亲小孩儿嘴角,短短三个字却极尽温柔缱绻。   魏寻从嗓子里咕噜出一声,他摇摇头,抬起双手圈住魏展脖颈,凑过去轻舔大哥喉结,小猫一样温顺又乖巧。   由着他舔的结果是被那软嫩舌尖滑过的地方浇了层热油般火辣麻痒,魏展低头看他,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浑浊。   “好甜。”小恶魔双瞳亮晶晶,像品尝了绝顶美味般万分留恋的伸出舌尖扫了扫自己的嘴唇。魏展盯着他动作,那小舌缩得太快,还不待他看清便已经被主人全部藏起来。   最纯洁的精灵,最魅惑的狐妖。   动作迅疾如猎捕野兔的老鹰,魏展低头去追逐那惊鸿一瞥的妖精之尾。含住魏寻嘴唇吸吮,每一瓣都不放过,直要将其蹂.躏得红肿充血。   明知道大哥已经快要兽化成一头猎豹,魏寻竟还在这时探出舌尖挑逗,只一瞬,又滑进去藏好。魏展垂眸看着他,双手猛地收紧,舌头伸进去猎捕另一条,一旦捉住便紧紧缠绕着绝不放过,要吞吃掉对方一般强势,勾出来双唇含住吸吮由之分泌的甜津,上下齿列配合着轻轻抵摩。   魏寻开始变得呼吸不稳,伸出双手欲拒还迎地要推开对方。魏展却猛一把捉住他右手,将其按在自己炽热的胸膛上,那里,被皮肉保护着的地方,能清晰感受到某种东西正剧烈跳动着。   指尖仿佛被灼烧了一下,魏寻本能的想要收回,却又被吸引着更加贴近。   魏展终于放过他的嘴唇,那两瓣,现在变得更加水润饱满。魏展盯着努力调整呼吸的小东西看了一会儿,抵着他额头,笑得温柔又恶劣,“不哭了?”   作死的报应是被狠推了一把,其实也没那么重,但他故意身体往后倒在地上,魏寻惊呼一声要去拉他,被拽着朝前扑,而后被紧紧扣在作恶之人身前。   他想着坐起来,却被魏展一个翻身压在下方。魏展埋首去吮吻他颈窝,大有就地化身成狼的趋势。   “要洗澡……”魏寻尚保有些理智,扭着身体推拒。过了好半晌魏展才松开钳制,拉着他站起来,动手帮魏寻脱早就凌乱不堪的衣物。   面前小孩儿白嫩得像刚剥壳的水煮鸡蛋,魏展看着对方,脸上笑容意味不明。魏寻心头疑惑,随之便见对方学着从前的自己,张开双臂,一抬下巴要人帮他宽衣。魏寻进退两难,最后只好裸着身体把大哥变得和自己一样不着寸缕。   温暖的水流冲洒在两具年轻鲜活的身体上,魏展略显粗糙的手掌打着帮忙洗澡的名义在怀里小孩儿身上四处游走,他眼角始终挂着笑,俯下身叼住魏寻耳垂含吮。   实在是舒服的,魏寻忍不住闭着眼睛全身心靠在他身上。大哥却突然作恶,啪一声拍在魏寻挺翘的臀瓣上。痛倒是不痛,但魏寻一张脸羞耻得烧成红云,他仰头瞪着魏展,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水光潋滟,魏展中了邪,另一边也拍了下,来了个左右对称。   魏寻一下跳来挂在他身上,张口就往他肩膀咬。魏展轻笑一声,由着他泄愤,左手牢牢托住他,关了水,从架子上拿了条浴巾,边往房间走边帮身上小东西擦干净水珠。   他倾身把魏寻放床上,魏寻大声抱怨,“咯,牙疼!”   声音很宠溺地问,“那你想咬什么?”   魏寻鬼机灵的弯弯眼睛,随即趴在他胸口去舔突出的褐色小点,舔着舔着,便用牙齿叼了往外拉扯。大哥抚摸着他脸颊没说话,等他折腾够了才托着他身体送到与视线平齐的地方来。   魏展一口一口啄吻他嘴角,双唇不受察觉的慢慢下移,含着小巧的下巴尖吮吸,在修长洁白的颈项留下一枚枚红印,从左往右,舌尖细致划过漂亮的锁骨。来到魏寻在自己身体上反复流连的同样部位,魏展瞧着那小小一粒乳.尖,探出舌头来不断戳刺、拨弄,绕着其划圈,直到它慢慢挺立起来才稍觉满意,与此同时,右手也不空闲的细心照顾另一边。   魏寻舒服得发出猫儿一样的轻哼。那嘴唇还在继续往下,途经身体的每一处敏感,肚脐里像是钻进了小怪物,魏寻身体颤动,但这仅仅还只是开胃菜。   终于来到那早已叫嚣着泄出前精的快感之源,魏展扶着神志迷蒙了的魏寻背靠床头半坐起来,密切注视着小家伙的每一个表情,而后俯身,将那挺翘的性.器含进嘴里。   突然被从未体验过的密实温暖所包裹,魏寻蓦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埋首在他身下的大哥。他伸手要将之推开,魏展却下定决定般开始吞吐,缩圆了嘴,魏寻被刺激得从唇间滑出呻.吟,渐渐的,他开始忍不住上下挺动身体,五指陷进大哥的头发里,闭着眼,往后仰的那一段雪白脖颈天鹅一般美丽。   魏展伸手按摩他双珠,另一手握住他臀瓣揉捏。魏寻身体的颤动突然加重,他开始拼命想要推开魏展脑袋,“要出来了……吐出来……”   魏展并不配合,反而用力一吮,浊液随之冲进他喉管。   剧烈的喘息,魏寻胸腔起伏着,媚眼如丝,大哥笑着看他,心道失了力气还这么勾人。   魏寻认为那东西脏,有些怒意的说:“都让你吐出来了……你……”   他还没抱怨完,魏展竟又低头爱怜的亲了亲刚才那家伙,他恼羞成怒的想踹对方一脚,却被扣住脚踝提起来。魏展将那白嫩嫩的双臀搁自己腿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管润.滑.油,带点威胁地拍了把魏寻屁股,“安分点。”   魏寻哼哼唧唧地变乖了,紧接着便感觉到手指钻进密口,起初仅有一只,不觉间增多到了三只,在里面不停作乱,很痒,他不满意那慢悠悠充满折磨的速度,忍不住扭动身子去要求更多。   魏展唇角笑意更深,等那穴口变得松软,他倾身扶着自己那早已肿胀的器物靠近,却并不给个痛快,而是用蘑菇头在入口处划圈,直逼得魏寻求饶。   “叫老公。”嗓音低沉,一步步引诱。   魏寻紧紧咬着嘴唇不出声,眼神迷离,却还清楚对方的要求意味着什么。他感到羞耻,浑身通红,内里叫嚣着想要被填满,可尚存的理智让他绝不轻易妥协。   早晚的事。魏展噙着笑,胜券在握。他用指尖去捻摩入口处的褶皱,很细很细地撩拨,痒得魏寻浑身轻颤。越难耐,他便将嘴唇咬得越紧,魏展另一只手去抚摸他唇瓣,“不准咬,都快破了。”   魏寻蹙眉看他,张口便要咬住那伸过来的手指,趁这空档,魏展迅速抽开手低头用嘴缠住他紧密的亲吻,吻得魏寻快要窒息才松开,身下还依然在挑逗着,魏寻实在受不住开始哭着求他。   “乖,叫了就给你。”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被魏展卷着舌尖舔去。   很小声的,“老公……”   他从没想过这个称号由魏寻说出来会是如此致命,此时此刻,死在他身上都甘愿,下.身一挺,破开层层密实吸吮的穴.肉,两具身体,完美契合在一起。   魏寻缠着他脖子,修长的双腿搭在对方健壮的腰身上。随着强有力的律动,魏展的汗水滴到魏寻脸上来,他抬手轻抚大哥鬓角,圈着他更靠近自己,十足爱恋地亲吻对方英俊的眉眼。   身体被引导着换了个姿势,跪趴在床上,魏展从后面进来,在动作的同时俯身不断亲吻魏寻光滑的脊背。他左手扶住魏寻臀部,右手伸到前面来拨弄可爱的乳粒。   “轻点……太快了……”魏寻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尽管已经如此求饶,大哥却半点不打算放过他,甚至能明显感受到埋在身体里的性.器变得更加坚.挺,他有些害怕地要往前爬,被一把扣住身体朝后边儿带去。魏展不满意小东西试图逃脱的举动,稍显怒意的啃咬他后背,下.身挺动得更快,终于在魏寻颤颤巍巍的喘息中有即将到顶的趋势。   他准备抽出来,魏寻却蓦地夹紧,刺激得他差点缴械。小东西偏头看他,脸上还挂着泪珠,说出来的话语也是万分勾人,“射进来……老公……射在里面……”   魏展眸光一暗,扣着魏寻后脑与他深吻。   第47章   伴随着让人难以承受的激烈冲撞与口腔中疯狂的掠夺,魏寻感觉自己身体里随处都是灌满水的气球,它们被人戳碎,迸溅开来,水柱冲刷着平常不可到达的隐秘部位,他浸泡在汪洋大海里,被浪潮一遍遍拍打。   终于在被卷上极乐之顶后昏厥过去,魏展轻拍他汗湿的脸蛋,贴着他的嘴唇叫他的名字,但魏寻已经没有力气回应。   魏展去给浴缸放水,同时自己冲了个澡,不久后回来抱床上晕晕乎乎的小孩儿。   手指伸到体内,魏寻不满意地要逃脱,大哥亲吻着他额头与鼻尖,很耐心的哄劝,“乖,不清理出来明天会不舒服。”   魏寻便很听话地不再乱动,双手圈着大哥脖子,十分合作。   等清理完,魏展将人抱起来用浴巾裹着,换好水又把人放进去泡个澡,期间他穿了浴袍回卧室将凌乱不堪的床上用品给一把抽了,抖两下便铺上干净的一套。   走到浴室门口他突然有些恍惚,为自己照顾人时的过分熟练,随即又释然一笑,心情颇为愉快的样子。   魏寻已经从短暂的迷糊中清醒过来,这个时候的他显得异常粘人,从浴缸里坐直身子,一双水亮如小鹿般的眼睛望着魏展,伸直了双手就要向大哥索取拥抱。   魏展笑着回应,给他擦干净了不停往下滴的诱人水珠,这才托着他臀瓣将挂在身上的小孩儿抱回房间。   他趴在大哥结实的胸膛上,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没有陷入任何让人心惊胆战的奇怪梦境。   隔天刚吃完早饭,魏寻把收拾的任务通通推给大哥,洗漱过后便跑去花房看自己养的植物。量天尺和剑叶龙血虎虎生威,长势很好,春羽和橄榄树也姿态优雅,气质不俗。魏寻垫脚去看花盆吊成串的空气凤梨,正笑它们洒脱不羁,保安小赵来了,魏寻外出不在时,这些植物都是小赵在帮忙照看。   小赵是个性格开朗又带点腼腆的人,此时他站在托高了的木质走廊下,“魏先生,我听同事说你昨晚回来了,这是母亲过年时寄来的家乡特产,也请你尝尝看。”   魏寻乐呵呵接过,赶紧请小赵屋里坐,小赵说趁巡逻来的,久留了不好,魏寻便去车里提来好大一个包裹递给对方,“听说你年前当爸爸了,这些玩具都是给小朋友准备的。”   小赵瞪大了眼,急忙推拒,魏寻朝他扬扬自己手里提的特产,“礼尚往来嘛,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要收下。”小赵还要再说什么,魏寻作样苦塌着脸,“我家里也没小朋友,难不成你让我留着自己玩呀?”   对方被逗笑了,这才不再拒绝,珍而重之地接过。   小赵离开后,魏寻一回头便看见大哥正抱臂倚在门框上看他,他靠近,腻腻歪歪在对方唇上啄了几下便要拉人去外面玩雪。   大哥却二话不说将人抗肩膀上,魏寻不明所以地挣扎着,结果屁股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他哀嚎一声要报复,牙齿还没亮出来便被魏展抱到衣帽间,很细心地给他戴了围巾和手套,甚至在衣服里贴了几张暖宝宝。   小狼崽子的獠牙瞬间收回去,笑得像被驯化了的家养犬,还时不时伸出舌尖舔舔看上去似乎没好气的主子,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魏展看着他,心里融成一片。   穿得暖乎乎地在木鸣山晃荡,好厚的雪,踩下去松松软软,魏寻牵着大哥,兴奋得嗷嗷叫。   他乐过了头,差点一脚踩空跌下雪坡,魏展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回来,惊惧未平,结果小东西还傻乐个不停。正要开骂,便见他滚到雪里去,趴在地上,脸埋进手掌里,快乐得就要哭出来。   魏展看了他一会儿,靠着他躺在旁边。   等冬日的暖阳升到最高处时,他们盘腿相对而坐,魏寻把双手卷成望远镜,另一头对着魏展的眼睛,在镜筒里,很认真很仔细地注视对方,像要看具体了,好原样刻进身体里。   “都是我的吗?全部全部,都属于我吗?”   他出声确认,魏展很坚定地点头。   第48章   这些天魏展一直待在木鸣山,二人几乎寸步不离。他在魏寻书房辟了块地方当临时工作点,起初相安无事,各做各的,一抬头就能望见对方,别提多岁月静好,但没过半天魏寻便开始烦他。   魏寻从沙发左边倒进沙发右边,烦他敲键盘的声音太大;魏寻从沙发里滚到地板上,烦他各种找资料纸页哗啦啦;魏寻终于从地板上爬起来换到客厅去,烦他视频会议不断。   他从没发现大哥本质原来如此黏腻简直像个跟屁虫,客厅的椅子还没坐热乎,那人已经抱着电脑占据餐桌,倒是没看魏寻一眼,身闲气定,瞧上去十分光明磊落。   魏寻眼睛一弯,慢悠悠踱去花房,刚落锁,就撞见玻璃门外一束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正合心意,在葱郁的植物包围中,魏寻倒退着往墙边长沙发去,一边退一边解衣服扣子,眉毛上挑,粉嫩舌尖在嘴唇上滑动,裤子被一脚踩在地上,等他窝进沙发里时,全身只一件挂得歪歪扭扭的衬衣,怎么看都大了些,是魏展的。   魏展牢牢盯着他,目光炽烈,要把那件衬衣燃成灰烬。他的口吻称得上狂暴,命令道:“把门打开!”可此时并不管用。   沙发的骨架为黑色,镶嵌米白色布艺坐垫,绘有细柳的抱枕与整体色调相呼应,那具魅人心骨的躯体倒在里面,植物绿叶伸展过来抚摸他的脸。   门被锤得砰砰响,不知死活的小恶魔还在挑逗,双腿曲起来向两边敞开,左手抚弄挺翘的肉柱,右手每一根指头都被软舌细心照顾,吮吸,舔舐,有水光反射过来。   玻璃门被一脚踹开,锁坏了,门扇狠颤几下,倘若不是用了巧劲,必定立刻碎裂开来。魏寻有一瞬间的惊慌,下一瞬便被狠狠压制住。嘴唇被碾磨得红肿之后,魏展把人翻过来趴自己腿上,朝着白嫩嫩的屁股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叫你浪!”   魏寻咬一口大哥手臂,抬头凶回去,“你吵着我看书了!”   下巴被扣住,身体弯成要命的弧度,魏展低头吻他,良久才将人放开,他站起来,清脆的咔哒声传来,他已经在抽腰带。   魏寻有些害怕,哼哼唧唧喊冷,要回屋里去。   “晚了。”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好巧不巧,秦堂这时候来送文件,他对花房中的景况并不知情,看客厅没人,便拨了魏展电话。突起的铃声吓了魏寻一跳,□□绞紧,激得魏展一声闷哼。他把电话摁断,很快第二通进来,回头见人立在檐下,没好气地吼了声,“外面侯着!”   声音里的情.欲不可谓不明显,秦堂立马明白过来,将电话掐了,走远了些。   魏展用拇指抚摸身下小孩儿死咬着的嘴唇,笑着逗弄他,“刚不是挺能撩?”魏寻瞪着他,泪珠子快要坠下来。魏展伸两只手指进他嘴里搅拌,诱哄着,“叫出来,大声点。”   由附近存在旁人带来的羞耻心让魏寻不可能同意他的要求,但越抗拒,被折磨得越狠,最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动作,是被魏展裹在外套里抱出去的。   秦堂很有分寸,他站在后园望着山中雪景抽烟,最后离开时,盒子里已经全部被替换成烟蒂。   魏寻在卧室休息,另外两位忙碌着工作。   秦堂今天显露出前所未有的不认真,他不时看表,很焦急,魏展当然留意到这些细节,却没表态,很有兴趣吊一吊这位下属。   快到下午四点时,秦堂终于忍不住,腾地站起来,椅子差点被他掀倒,魏展询问,他解释说要去厕所。等他出来,魏展仍然老神在在翻着报表,秦堂杵在旁边,有股死活不愿意继续的架势。顶头上司挑眉看他,向来精明能干的助理此时舌头打结,“芭……芭蕾舞……车程远,可以出发了……”   魏展噙笑看他,随即回头冲楼上喊,“魏寻,起床了。”   魏寻应了声,下楼时正看见秦堂慌慌张张拎着只袋子要用厕所,魏寻奇怪地发问,秦堂说:“这套脏了……”   其实并没有脏。   秦堂照例要担任司机,不过在魏展瞥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后将其赶到后排,他坐着,全程发愣,竟然没有留意到这离奇的角色转换。   车里播放着纯音《Neighbor's Garden》,魏寻心情很好,像个首次外出游玩的小朋友一样兴致勃勃地趴在副驾车窗上欣赏风景。   木鸣山覆了雪,但大部分还属于绿色的领地,窗外是绵延的山峦,由于视角的关系,它们仿佛与更远处的尼雾雪山连接起来。   能望见的远山很远,比人类之子高出许多倍。云层在它上方飘过,没有太阳,微风让它失散了许多同伴。这是水洗过后的天空,蒙着一层奶白,有铅色的水墨渐渐洇开,很轻薄,似乎不能掩藏一座城堡。   绿不是同一种绿,渐远的地方已渐染成墨色,脑袋却无一例外戴着一顶白帽子。披覆于山峦的绿衣似乎较近处的树木更为柔软,如果将之作为巨人的滑梯想必不能承受其重量,像是人类用手轻压石板上的青苔,会软软的往下陷。但青苔是润滑的呀,倘若巨人果真要玩滑梯的话,他得穿一件同样润滑的衣裳。   泉水从接天的两片山谷夹缝中浸出来,没有咄咄逼人傲视万物的气焰,而是一种温柔缱绻的姿态,浸湿了一大片林木生长的土壤然后钻出这土壤汇聚成一条欢快的溪流。它们吟着颂歌流过详静的村庄,轻抚河底的鱼群,它们流经森密的树林,在那里沉静片刻然后吹着水泡儿离开,当它们瞧见撑蒿的船夫时,卷起的尾巴轻轻拍打着渡船,它们淌过大片的石板,胸腔里升腾起温柔的情意。总算明白这旅途的真谛,在前方,梦见梦中的友人手执提琴奏响了含泪的恭迎。   他迷醉在自己的想象中,被感动得无法自拔,歌声却蓦地中断,切换成并不合心意的另一首,窗外风景也已经转变为城市繁忙的街道。在片刻的懊恼过后,他决定尝试着再次回味那份安宁,偏过头来,双眸亮晶晶,笑起来仿佛误坠凡尘的圣子,扬声道,“还要再听一遍!”   第49章   那瞬间是匆匆离去绝不久留的过客,即使歌声如旧也无法再体味到早已逝去的感受。   魏寻有点惋惜,但很快释然。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耳垂,他偏头冲大哥一笑,心情不能更甜蜜。   后座那人却与他们心情不同,汽车越接近长天剧院,秦堂显得越发紧张。他坐得很端正,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孩,只是能很明显看到颤抖的痕迹。魏寻有些惊讶,已经痴迷到这种地步了吗?   入场,大舞台,座位在二楼第一排正中。一位男士笑着招呼魏寻,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在‘归途’,沈导喝醉了那天。”家成之温和有礼地帮助魏寻回忆。   想起来了,魏寻起身同他握手,左手掩着西服下摆,一把细腰醉人眼。   他询问沈导近况,家成之笑着作答,二人又攀谈了几句,明明很客气,看上去却显出几分熟络。   魏展问秦堂‘归途’是什么,平时思维敏捷的人这会儿半天才醒过神来,急急忙忙翻手机搜索,片刻后告诉上司是一间同志酒吧。魏展意味不明地嗯了声,等旁边二人谈话告一段落,便和魏寻换了座位。   魏寻没表露出任何不满,看着大哥时面上笑得狡黠。   家成之则似乎有所领悟,扬唇整了整衣襟。   全场安静下来。序曲,第一幕开场。这个版本的《儿童进行曲》中小男孩全部由女生反串,2010年圣诞节前莫斯科大剧院的那场也是如此处理,让人不禁想到日本宝冢。   女主克拉拉的教父德罗赛尔梅亚出场,身量颀长四肢有力,魔术师装扮,黑色燕尾服搭配明黄色手套,英俊非常。他从漂亮的手摇八音匣里取出少女、小丑和阿拉伯人这三个木偶为孩子们进行表演,最后克拉拉却请求教父将其貌不扬的胡桃夹子赠予她。身着红衣的木偶胡桃夹子出场时,坐姿本就足够端正的秦堂不禁更添认真,只因胡桃夹子由雁弥扮演。   雁弥表演的非常出彩,旋转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尤其厉害的是木偶所应具备的那种垂坠感她简直完美演绎,浑若无骨般。当别的木偶进行表演时,她有一场双手压着腿往两边撑开并且上半身俯趴在地上的戏份,时间很长,但她始终小心控制着呼吸,几乎真就静止不动一样。   教父单臂夹着雁弥退场,在随后的故事中,女主抱着木偶入睡。女主克拉拉由剧团首席扮演,一亮相便惊艳全场,身着乳白色丝质睡裙,起舞时圣洁又活泼。这活泼却被梦中的老鼠打断。扮演老鼠的舞者头套面罩,瞧上去十分可怖,有几位女士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克拉拉被吓得一跃蜷到单人沙发里,这个动作实在太过轻盈,面上表情也鲜活到位,不愧身为首席。   紧张的气氛中,木偶胡桃夹子率领活过来的玩具们与老鼠作战,克拉拉脱下自己的一只小鞋击中了鼠王,胡桃夹子的魔法解除,变成一位英俊的王子。此时的木偶不再由雁弥扮演,而是替换成一位男舞者,长腿引人,帅气得即使在剧外也堪称真正的王子。观众纷纷鼓掌赞叹。   王子邀请克拉拉到自己的糖果王国作客,二人乘坐木马,踏上旅途。   长天剧院的细节处理非常到位,暂不说服装美丽精致,设计独到,配色得体,并且在雪国布景前,居然真的有雪状粉末可供男主抛撒。   雪精灵们舞蹈着,对王子和克拉拉的到来表示欢迎,整个画面如梦如幻,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震撼。   第一幕终,谢幕时全体观众献上热情并有节奏感的掌声。   第二幕开场,色调偏暗,舞台布置呈圆形构图,克拉拉与王子相拥着站在悬挂其间左右摇摆的木船上。   老鼠们反扑,王子一举消灭他们。扮演王子的舞者是剧团男首席,功底深厚,挥鞭转时台下观众毫不吝惜掌声。   打败了敌人,在糖果王国豪华的宫殿里,各式点心跳起了舞蹈。   第三组是中国舞,一对乖萌可爱的茶杯精灵上台,穿淡黄衣服的那位是雁弥,她在这里面共有两个角色。秦堂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茶杯精灵赢得观众掌声不断,秦堂双手拍得通红。   在《花之圆舞曲》里,跳花精灵的舞者们大概是方才扮演雪精灵的原班人马,换成了淡紫色纱裙,高抬腿时美得浑身散发着仙韵。   《糖果仙子之舞》中,柴可夫斯基应用了音色亮丽的钢片琴作为本曲的主角,声音轻巧,伴随愉快的舞蹈,观众遐思无限。   其后是《大双人舞》,气势恢宏,女主腰肢盈盈一握,和王子共舞,扶腰转十圈,掌声经久不息。   王子系上了红色披风,克拉拉头覆雪白面纱。女首席舞蹈着,在观众一个不注意之下她已经转到后台,由替身出场浪漫的婚礼。   婚礼行进到尾声,更换好睡衣的女首席再次上台,克拉拉醒来,王子消失,美梦不再。教父乘坐雪橇远去,克拉拉怀抱胡桃夹子久久伫立于大雪飘飞的门前。   谢幕,掌声雷动。   观众依序退场,家成之与魏寻作别,嘴角挂着清浅的笑。   秦堂捧着好大一束玫瑰,想去后台又露出几分害羞,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此时表情与身量反差得特别可爱。   他心里打鼓,挨着门边又不敢进去,魏展踹这下属一脚,“爷们儿一点,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   魏寻在旁边笑,秦堂深吸一口气,步伐僵硬地进去了。   后台乱哄哄一片,全不复舞台上的圣洁梦幻。雁弥正在卸妆,身上还穿着那套蓬蓬的茶杯服装。一束玫瑰塞到眼前来,她抬眸,镜子里胀红的一张脸。   雁弥呆了一下,看到后方的魏寻和大哥后瞬间反应过来。她双手叠放在身后,垫起脚尖打量秦堂,有些恶作剧意味,她靠得很近,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快要扫到秦堂的鼻尖。秦堂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她离远了些,噗嗤一声笑了,“所以那些小礼物都是你送的咯?”   秦堂傻愣愣地点头。   雁弥拿来桌上自己的背包,翻开来,精油、各类喷雾以及硅胶足尖套,好大一包东西,不管她能考虑到的还是不能考虑到的,应有尽有。比这更精美的礼物她当然也收到过不少,但这个人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默默坚持得最久。   同台表演的舞者们笑着打趣,“诶呀呀,田螺王子终于显露真身啦!”   雁弥脸上迷了红晕,抬着小下巴等秦堂反应。   秦堂这会儿笨得猪头一样,魏寻把车钥匙抛给他,提醒他送雁弥回家。魏展回头不冷不热添了句,“到家就走。”   看热闹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开了一部车来,他们在剧院门口拦出租,旁边一对女孩子,大概也是刚看完芭蕾。   整场戏可说是欢快明亮的,但其中一位女生此时显得很哀伤,她的朋友温声哄她,她却入戏太深,凄凄然总结:“都是梦,幸福是泡影,是幻境。”   第50章   出租车上,魏展电话不断,先是母亲问他何时回去,说家里有人思念着,语毕,那头传来嬉笑声,大概许荣正在旁边。   魏展不喜欢母亲如此打趣时的腔调,更不在意那个所谓的家里人。魏寻见他蹙着眉头,面上露出几分疑惑,他忽地就笑了,将人左手拉到膝盖上来紧紧握着,不打算回本宅,以工作忙碌为由推托了。   母亲嗔怪他几句,许荣很懂时宜地调节气氛,大抵夸赞他事业心重,魅力非凡。母亲笑道:“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养活呢。”说着似乎做了个小鸟儿嗷嗷待哺的动作,那边一老一少笑得格外欢快。   笑过了,母亲忽又抱怨起来,“你呀,年头忙到年尾,哪像别人那么轻松啊。”却不是要叮嘱他当心身体情况,话题一转,扯到了近几天来宅子里的重要新闻上,“你二姑一家这年才叫过得热闹,今天午饭时当着老爷子面就大吵了一架。”她看热闹时坐了上等席,夸张道:“诶哟哟,吵得真叫一个凶嘞!”   忍了这么几十年,二姑到底是爆发了。也怪姑父这回实在太过火,去泰国玩了个尽兴,尝试了许多新奇花样,等回来了才开始担心自己是否染上疾病。   他的私人医生口风并不严密,向着金钱说话,转头便将这事儿告诉了二姑。二姑气得浑身直哆嗦,尽管结果是阴性,也绝不可能再接纳此人。   魏展听得烦心,敷衍几句便收了线。恰逢此时接到警方电话,原因是魏志海这白捡的少爷好端端逛着夜店却一言不合抡起酒瓶儿将人头给砸破了。威风逞过了,此刻倒胆小起来,谁也不敢告诉,面上却不显分毫,要通知保证人时晃悠着二郎腿挺潇洒地吩咐,“别乱翻翻,就我大哥呗。”   魏展气笑了,感情这大哥活该一天到晚给他收拾烂摊子。   让师傅转头去接人,手机又响,简直烦不胜烦,魏寻觉得大哥此时的表情有趣极了,乐不可支道:“这回是我的电话。”   叶絮打来的,告知他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事宜。安城国际电影节开幕在即,魏寻于去年上映的一部电影《彼岸花》入围多个奖项,其中魏寻获得最佳男主角提名,各类新闻早已铺天盖地,纷纷猜测各大奖项最终究竟花落谁家。   《彼岸花》当初上映时没怎么在市场上激起波浪,但据说评委那儿波浪倒不小,争议挺大。   故事单线讲述,没有任何情爱加持,倒是带点玄幻色彩,讲魏寻饰演的男主角在一次地质勘察中失足跌落山崖,醒来后由于迷路而意外闯入一片火红的彼岸花花海,这片花海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当意识到不对劲而打算原路返回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花海正中。   四面八方是一模一样的景色,无论往哪一个方向前行都似乎永远在原地打转。饥饿的感受是如此强烈,仿佛在引诱他去食用这不尽的植物,可一旦触碰,便立马打破某种禁忌,他开始走进一个个平行时空里自己曾经做过的噩梦。   第一个梦是在暗无天日的巨型深井里,适应过后能看见螺旋上升的铁梯,与鞋底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直往上一直往上,那一抹光亮就在头顶却始终无法接近。饥饿感在慢慢减弱,不断攀爬着,从俊雅青年到迟暮老者,无形中,一生就这样过去。   却还能再回到年少。十五岁,或者十六岁,一家四口,每人一辆自行车前往外婆家拜年,路途中渐渐失去笑语,不知为何最后竟然只有自己抵达目的地。   外婆家是一种宝塔模样的建筑,门开得很低,只有半个身子高,要佝偻着钻进去。进去后也不见开阔,楼层那样矮,天花板上有一个方形口子,向上推开,撑着身子到二楼去。二楼比一楼还要矮,天花板上依然一道口子,如此反复,到第七层时已经只能匍匐在地上。到顶了,他四肢着地往前面爬行,爬了多久谁也不知道,黑暗中耳边有表针在滴答响,他默默记着响了多少下,到后来,竟然已经数不清。   到底是见到了光明,发现此生最愉快的事情便是能够站立起来。他看见前方有爸爸的影子,高声喊,对方却没有听见,明明是在用双腿行走,身体却消失得那样快。   地上不知是谁遗落的滑板,他不会玩,至少记忆里没有过如此的经验,却勇敢地站上去,站上去了又开始害怕会跌得很惨。磕磕绊绊往前进,地面突然变成水潭,几米远处停着一辆车,他控制不住了,就要狠狠撞上去。   没有撞上去,最后一刻身体往水里陷。水淹到肚脐,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车却开动了,往后退,旁边突然生出两堵墙壁来,三个庞然大物都要朝他身上碾。大声呼救,没有任何用处,他一慌,竟用蛮力将车给掀翻了过去。水底有红色扩散开来,他去看驾驶座,天哪,是他的兄长。   失去全部活力,往下坠,往下坠,水的深蓝过后,是火红的彼岸花。这片花海,将云朵都印染成红色,注意到这一点时,云朵已经在身后很远,天穹是诡异的暗色。往前走往前走,他终于走完这漫长的黄泉路,再也感受不到饥饿,幽冥之狱的门口,已经逝去的亲人笑着等候他。   电影到此结束,故事简单,却充斥着各种符号,画面则呈现出油画般的厚重质感。评委对它的争议便源于此,导演个人风格太鲜明,喜欢的会格外喜欢,相反,不感冒的则无论如何就是不感冒。   一部电影能否获得成功取决于太多因素,本身的质量、宣传、以及运气,《彼岸花》从票房来看属于运气差到谷底的那一类,不过各大网站评分很高,有口皆碑。   奖项最终颁给谁由专业人士来定夺,魏寻不打算烦恼于此。   电话刚挂,白牧河也来凑热闹,去年家里的开支账单魏展尚未过目签字,问是否要给他送到公司。声音小了些,那老家伙补充,“还是给您送到木鸣山比较方便?”   魏展心里骂他是狐狸成了精,没好气道:“得了,我今晚回来。”   旁边一双眼睛定定望着他,他放软了嗓音哄,“就住一晚,明早陪你回木鸣山。”   魏寻笑起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有大哥在的话,哪里都没差别。”   太过亲密,司机在后视镜里悄悄窥探着,蓦然对上一道凌厉的视线,脑袋像蜗牛的触角一下子收了回去。   魏展去警局接人,彼时那少爷已经同旁边一份盒饭对峙了好久,最后终于被饥饿打败,抱着狼吞虎咽起来。交了保释金出来,问被他开了瓢的那位情况怎样,魏志海满脸不屑地嗤笑,“算他命硬,早滚回去找妈妈了。”   魏展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开,懒得跟这心志没长熟的少爷理论,联系了律师,有问题通通交由他们处理。   魏志海看出大哥满脸不耐烦,挠了把头发,哈巴狗似的跟在后头。出来却发现大哥没开车来,撇了撇嘴要钻进后座,却被魏展伸手拦住了,“你另外叫车。”   “这不坐得下嘛!”   没理他,绝尘而去。魏志海在后头踹空腿,高声嚷嚷着:“哎不是,那后头坐着谁啊!”   魏志海这会儿没心没肺着,等车远离视线,他脱力般靠在路边栏杆上,摸出烟盒,空了。   第51章   已经挺晚,宅子里还热闹得很。姑父中午被骂得难听,此时不晓得去了哪里。主屋的厅堂里坐了一圈人,除了年龄大已经睡下的魏阑山,其他亲友几乎都在,许添则有其余关系需要走动。二姑哭得伤心,宛笙的母亲正在劝。   进屋前魏寻有些踟蹰,魏展扶着他后背把人带进去。一下子就安静了,长辈们不明白这向来不对付的两位怎么凑到了一块儿去,当家人没解释也没掩饰,仿佛兄弟和睦再正常不过。别人倒不好大惊小怪了,唯独挨展母坐着的许荣,视线刀子一样犀利,割在魏寻身上,只一瞬,便敛收锋芒。   二姑的打算是要离婚,人到中年,这决定做得艰难。亲友你一句我一句出谋划策,其情真真假假。魏展始终不表态,期间让人准备点清淡饭菜送到魏寻屋里去,等快散场了才面向当事人满脸恳切道:“二姑,这件事情我身为晚辈不便过多干涉,但无论您做什么决定,侄儿一定向着您。”   二姑是感动的,抹着眼泪回了房间。   人散得差不多了,母亲要来拉魏展到一旁去说话,主要想让他多陪陪许荣,但没有找到出口机会。魏展并不合作,垂眸给魏寻剥橘子,“一家人,您有话就当面说吧。”   展母看不懂这两兄弟如今的相处模式,她嫁过来许多年,也少见魏展对她这么个不算尊敬的态度,心里不舒畅,语气难免也就冲了点,“他自个儿有手,疼弟弟不是这么疼。”又把许荣拉过来,“荣荣也没这么娇贵。”   许荣头一回觉得有些瞧不上魏展母亲,这会儿把自己拉出来指不定对方要在心里打多少负分。她笑得娇俏,同魏寻说话时邻家大姐姐一样亲热,“要不要吃点宵夜,我去让厨房做。”   魏寻微笑着摇头,“谢谢许荣姐。”他刚说完,一盘水果推过来,连橘络都已清理干净。   展母说不清心里什么个滋味,就觉得碍眼,拉着许荣走了。临出门前许荣甜甜道了声晚安,魏展只略一点头。   不相干的人散尽,魏展才表露出好心情来,等旁边小孩儿吃完水果,他倾身含着魏寻唇瓣尝了尝味道。   门还开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魏寻显得很惊愕,急忙推开大哥。他不明白魏展今天抽的哪门子风,双重禁忌的关系,绝不可能行走在阳光之下。   他有几分负气,气太多事情,回房间的路上没搭理魏展,魏展在后头跟着,笑得温柔。他知道小东西怕什么。天塌不下来。   哪知这会儿他却是已经不受待见了,魏寻把他干晾着,自己去了浴室,他在外头竟还笑得挺开怀。魏展给秦堂去了个电话,姑父现在是任谁也联系不上,他手头还有一个度假村的项目,被他搞得乱七八糟,地都尚未拿下来。魏展让秦堂安排王青去接手,秦堂这傻小子现在还沉浸在甜蜜中没找着北,乐呵个不停。   一句狠话撂过去,“要么收着点儿要么别干了!”   秦堂如梦方醒。   魏寻出来,身上还氲着水汽,皮肤白里透红,胜过最丝滑的绸缎。   他该知道自己如何诱人,却故意随手将浴巾抛开,故意旁若无人般裸着身体去翻睡衣。魏展心痒难耐,可还未走近,小东西便一个箭步躲进了被窝。他失笑,这一晚是抱着蚕蛹睡的。   隔天两人都没能回木鸣山,各大门户网一早爆出了个大新闻,称影星魏寻被男性企业家包养。   单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被指名道姓的仅仅魏寻,另一位当事人是谁写得扑朔迷离,对包养关系却言之凿凿。从背影上看,那人身形平常,绝非魏展,大概曾合作过的某位工作人员。这是下水沟里挖出来的污水一把泼在人身上。   魏展火冒三丈,公关迅速出动将新闻压了下来。魏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汤匙拿在手里,早饭还一口未动。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是家成之。   家先生似乎刚醒,声音里还带着慵懒,如此近的听在耳里显得十分性感。他主动提议安排体貌相似的沈导出面认领那个背影,沈导与其公司签约合作,大多事情只要家先生开口沈导不会拒绝。   魏寻握着手机与大哥对视,公关那边已经在着手澄清,但倘若沈导这样一位业界有名望的人士出面,事情会更简单。   这新闻也不算太大,他们处理起来绰绰有余。说到底,魏寻不想受这份恩情,欠了人,总有要还的一天,何况他们并不那么熟悉。   家成之猜透了这层想法,温声给他分析沈导出面会更添可信度,对方言谈间处处为他着想,魏寻不好再推辞。   如果不是大哥在面前他想必不会问,产生这种带有利用性质的念头,魏寻突然想看看自己的心脏如今成了什么颜色。   “家先生,您为什么要帮我?”   那头沉默片刻,而后传来家成之温润好听的嗓音,“我以为你明白的。”   适度暧昧,点到即止。   魏寻抬头看大哥,那人差点要生吞了他。   沈导很快发了微博,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无良媒体的鄙夷。大多数人是不晓得魏寻这么号人物的,但对八卦新闻十分热衷,一搜索,呀,好漂亮的一张脸。   魏寻竟因祸得福涨了批粉丝。   午饭吃得倒平静,家里人尽管瞧不上魏寻性向,但包养传闻谁也不相信,到底是魏家小少爷,不知道哪位青年才俊有能力包养。   魏展看着那小孩儿专心吃饭的模样,眸底没有起伏,但他思量着,有些计划到了该提上日程的时候。   下午叶絮带了造型师过来接人,三位造型师头一次来,很是惊叹,暗地里又开始猜测那则新闻或许并非杜撰。叶絮淡淡提醒,“他姓魏,这栋宅子姓魏。”   瞠目结舌,自发就兴致冲冲跑去论坛爆料,没敢触碰核心,只谈及某所谓被包养男星家世骇人。   可这帖子还没激起波浪便被删除,原本已经势头看好,怎想到这会儿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一篇深扒魏寻从业史的博文被纷纷转载,资源如何好,合作的又都是如何大牌的导演,即使扛不起票房却始终邀约不断,再加之这么副漂亮皮囊,倒几乎没人相信魏寻当真干净了。   走红毯时□□短炮比平常更具压迫,仿佛要用镜头照出那张脸的真实面目。魏寻笑得很浅淡,头一回有身为天王巨星的体验。他不太受用。   《彼岸花》获得最佳音乐奖与最佳导演奖,重头戏是最佳男主角。主持人卖尽了关子,并且她,对魏寻是那样不满意,“我始终认为,以作品看人品并不恰当。这次入围的很多作品,真的相当优秀,但它却遇人不淑,背负了不该有的污点。”   全场哗然,家成之在耳麦里大声朝她喊话,以心直口快闻名的主持人自顾自说下去,“那么,本届最佳男主角奖的获得者是……”   “魏寻。”名字念得很轻,没有半点兴奋。   掌声雷动,魏寻浅笑着起身,却在这时,“啊,抱歉抱歉,天哪!”台上的女士高声呼喊着,旁边男主持看一眼台本,也是大惊失色。   女主持向搭档投去求救的目光,所有人都意识到在这压轴节目上出现了个大乌龙,闪光灯四起,台下俱是交头接耳。   男主持万分抱歉的声音传来,“本届……本届最佳男主角是《鸢尾》的李航。”   他们是专业主持,此刻临场能力却如此之差,魏寻笑着坐下,他确定了,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   观众席的角落里传来口哨声。始终带着微笑,摄像几次三番扫过他的脸,仿佛没有抓拍到情绪崩溃便很不甘心。   李航上台领奖,颁奖人是金水传媒总经理家成之,他的情绪不太好,笑得很敷衍。等李航致完感谢词,他再次上台,第一个动作是朝魏寻的方向九十度鞠躬,“我代表主办方对魏先生致以万分歉意,”良久才直起身体,停顿片刻,“家某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对于不合格的主持,金水传媒再不合作。”   说的是金水传媒,但恐怕谁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介并非无可替代的小小主持人去扇家成之耳光,相当于业界封杀。女主持花容失色。   第52章   对于这种情况,重点不在于惩戒方式,而在于主办方的态度。金水传媒联合市广播电视台第一时间在微博上发布道歉信,与此同时,网络已经炸开了锅,各类调侃层出不穷。   群众大多在批评女主持,又因魏寻白天被加诸于身的包养新闻,这件事被上升到了同性恋歧视问题。魏寻并未因此获得偏袒,突如其来的高曝光率会带来反效果,他被贴上了炒作的标签。   外面堵满了记者,家成之特意来请魏寻走另一个出口,这是员工内部通道,直达不对外开放的地下停车场,但没想到早有狡猾之人等候在此。   保安反应迅速立马追了过去,家成之替魏寻拉开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脸上挂满歉意,儒雅的眉眼里全是诚恳,“这件事错在我们主办方,我现在……真心认为负荆请罪都太过轻巧。”   魏寻情绪有些低落,作为一个演员,被观众熟知不是因为作品而因为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这种情况让他感到厌恶,更多的,是在反省自己的工作能力。   沉默着。家成之开始显得忐忑,为了赔罪,他邀请魏寻共进晚餐,魏寻婉拒。   短信进来,魏寻给那头的人报了地址,眼睛忍不住弯起来,放下手机,他突然就好心情的开起了玩笑,“家先生不必太过自责,说不定刚才那位记者要把你定义成我背后的青年企业家,是我连累了你,再说早上你帮了我,算来算去都是我占了便宜。”   语气活泼,笑容温润又透着明媚,家成之有一瞬间的恍惚。并不接受魏寻所谓占了便宜的说法,家成之似乎思考着其他弥补措施,但此刻他应该先送魏寻回家。   魏寻估摸着时间下车等候,“不用了,我大哥在来的路上。”话音刚落,一辆卡宴气势汹汹冲进来,快速挺稳,魏展出来先将人拉到怀里仔细查看一番,他眉头紧蹙着,见人安好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温声哄着魏寻先上车,而后大步靠近照着家成之鼻头就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太过突然,魏寻条件反射大喊一声,“哥!”   血流下来,家成之被一把摔在车身上,肚子被膝盖狠力顶了一记,他自觉愧疚因而并未反击,何况魏展此刻是气红了眼的野兽,即使反击也必落下风。   一队保安听见声响往这边跑来,魏展不为所动,用力掐着猎物脖颈,还要再揍,右臂被另一人的手拉住。   魏寻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应该说,他从没见过大哥如此暴怒的模样。颁奖典礼上所受的羞辱他并未迁怒到家成之身上来,他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不安,有喜悦,也有内疚。   魏展没有再动手,离开前他拽着家成之领带,“管好你的人,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   汽车调转方向驶了出去,保安手忙脚乱去扶老板,另外几人要去追,家成之出声制止。他抹了把血,唇角极浅的勾了下,太过复杂,不知该不该算作苦笑。   魏寻想看一下网上对自己的评论,大哥余光瞧见他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空出一只来要拿过他手机,“乌烟瘴气,你不用管。”   没松手,魏寻已经打开搜索软件,“我就随便看看,不会那么容易被影响。”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倘若没有白天闹的那出绯闻或许事态不会如此严重。恶言恶语满屏皆是,比“狐媚子”更肮脏的词语数不胜数。   颁奖典礼上的乌龙是嘲讽的好佐料,魏寻粗略翻了下,他与女主持现在是被挂在了耻辱架上,不过金水传媒因为道歉态度与处理方式倒获得好评一片。   最大受益人……不不不,完全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而且家成之的确也被卷入包养传闻,并不算绝对赢家,再者从相处上来说,魏寻对他观感不差。   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不愿意大搞阴谋论怀疑身边所有人。屏幕亮了又灭,思量着还是应该给家成之发一条道歉短信,但看了眼旁边的大哥,最终决定让叶絮去处理。   叶絮现在正和南山影业公关部忙着控制事态,一方面联系微博撤下热搜,一方面买了大批水军在网上以不惹人反感的方式往好的方向引导,同时投放大量魏寻令人惊艳的表演片段。   效果逐渐显露甚至达到扭转局面的程度是之后的事情,而目前,魏展打算将人送回木鸣山,那里相对清净,能避免太多烦扰。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出五环便接到白叔电话,爷爷出事了。   严冬,老爷子住处外那方池子里的金鱼已经全部捞起来养在了室内,魏阑山晚餐后在那附近散步却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尾。他本没有发善心,转身要走,却意外瞧见假山上似乎卧着他的一只鹦鹉。   魏阑山开了所有灯,确定了是自己养的玄凤,拿了渔网要去兜,可刚探出身子便跌进了水里。   水不深,但足以威胁一把老骨头。宅子大的缺点在于隔了好久魏阑山才被人发现,紧急送往医院,人是救回来了没错,可遭了大罪。   一群人在医院套房里哭哭啼啼,魏展母亲在走廊里同赶来的亲友小声嘀咕,“你说老爷子也真是,就一畜生,死了就死了呗。”   与她交谈的人直叹息,“落了个大毛病,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魏展进去看了看爷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睡着了。太拥挤慌乱,也就没人过多在意这两兄弟竟又是一同前来。   魏寻没看到母亲,出去找了一圈,郑舒雨在走廊角落很安静地站着,见魏寻过来,轻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同母亲,好像比以前亲密些了。魏寻是很高兴的。   老爷子凌晨才醒来,请了陪护,医院里只有魏寻和大哥还留着。魏展守的上半夜,此刻靠着沙发小憩。   魏阑山那样虚弱,乏力地看了眼魏寻,魏寻连忙上前轻声问:“爷爷,您需要什么?喝水吗?”   魏阑山摇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魏寻凑近了些,“厕所……”好沙哑的嗓音。   和护工一起扶着老爷子去厕所,魏阑山身体僵硬,心里上也过不去连这种私密事情都需要人帮忙的坎,几个人折腾得一脑门汗。   出来时魏展已经醒了,问爷爷饿不饿,想吃点什么,魏阑山缓缓摇头,只说住不惯医院,想回家。   魏寻握着老人的手,温声商量明天一早就回去,老爷子垂眸看了看那被岁月写上了不同纹路的两只手,终究没抽开。   第53章   魏阑山受了凉,咳得厉害,私下里问了医生,说是恐怕很难再硬朗起来,最好是多留院观察几天。吊了蛋白针,当然也挂消炎止咳的盐水。综合考虑,魏寻许下的承诺没能实现,老爷子便有些生气,他实在讨厌医院环境。   到了第三天,咳得松些了。家里送来的补汤从没断过,胃口却始终不好,连坐起来也很困难。   一直要求回家,到后来不回便以绝食做威胁,只好启程,护工和私人医生跟着。   魏宅忽地又热闹起来,看望老爷子的人络绎不绝,起初还能得见两眼,次数多了,魏阑山渐渐觉得自己是笼子里的猴儿,大发脾气,把人通通赶出去。   他稍动肝火便喘不上气来,医生连忙去照看。晚辈们赔礼,把客人请到厅堂,见老爷子这副病重模样,那点凶恶谁也不往心里去的。   不管怎样,各界翘楚始终没断过,毕竟也不止看望老人这么一个目的。   女眷们觉得今年实在不顺畅,就商量着选个好日子把长孙的婚礼办了,多少沾点喜气。母亲来找魏展,彼时当家人正在练功房和魏寻切磋,说是切磋,其实两人水平相差甚远,魏展处处让着,被当靶子用还心甘情愿。   展母在旁边看了会儿,越看越心烦,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个老六。   一个回合结束,魏展擦着汗过来,展母和刘半仙选了三四个吉日,离得最近的距现在不足一个月,“赶是赶了点,但多调些人来还是办得下,当然了,也不能委屈荣荣。”   魏展点头,“又要您多忙碌了。”   展母笑笑,“说哪儿的话呢!”   等人走远,魏展回头瞧见小东西心情郁郁,再练时出手又狠又快,倒全不需要他退让了。魏寻心头的火尽数发在拳头上,来势汹汹,魏展闪身避开,气炸了的小豹子险些跌倒,却旋即被大哥稳稳接住。他把人心肝似的抱在怀里,不承诺,也不甜言蜜语,只轻轻顺着他哭颤了的背。   当家人即将大婚,魏宅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定菜单、请宾客、布置内外……便是在这样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有一天却突然来了七八位风流倜傥的男士,用心接待,可宅子里的主人谁也不认识其中哪怕一位。   认识他们的人此刻正和展母忙着挑选新送来的旗袍绣样,说笑着,白牧河来了,语气挺恭敬地道:“许小姐,前厅有您的朋友正在等候。”   许荣站起来,理了理裙褶,“咦,没有哪位朋友说过要来看我呀。”   展母笑道:“荣荣人缘好,大概是看见你发的朋友,知道你回国了特意来看你。”   手挽着手,姐妹一样往前厅去。到地方,曾交往过的男朋友们坐了一圈儿,许荣石化当场。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很高兴地走到许荣跟前,跟石雕来了个吻面礼,又分外亲热地抱着姑娘腰肢转了两圈。许荣尖叫着推他,扛不住对方太过热情。旁边有位男士阴阳怪气地嘲讽,“怎么呀?个把月不见就生疏啦?”   从人怀里出来,许荣难得烧红了脸,悄悄抬眼看展母。展母虽很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她劝说自己,朋友相见而已,不必过于在意。   其余几位男士没说几句话,也不和许荣招呼,有人似乎十分不屑,有人又像是等着看笑话,神态各异。展母打量着,直觉这些人怎么也不是来看准儿媳那么简单。她瞥一眼许荣,没说什么,只让白牧河去通知魏展过来。老管家刚走,一位风格潇洒不羁的男士同她说话,一头凌乱卷发拖在肩上,满脸油腻腻,展母打心眼儿里反感。   对方却很来劲,姐姐都叫上了,自称许荣同学,说是带了迟到的元宵礼物。   许荣眼皮子直跳,深吸几口气,腰杆挺直,又是自信高贵如天鹅般。见昔日同学拿出罩了白布的方形木框,笑着上前,“天哪,大家认识那么久怎么还这样客气呀!”伸手要去接,“太谢谢了,回头我……”   “许荣姐,那是什么呀?”话没说完,就听见宛笙很好奇地出声询问。魏展没到,听说正陪市长聊天。宛笙同展母说:“许荣姐人缘真好,这么多贴心朋友。”   “怕不止那么简单。”展母已经有了怒气,一双眼睛凌厉极了,“许荣,我看你这朋友是位画家,画的什么也让大家开开眼。”   许荣还在坚持着,笑却已经有些撑不开,“伯母您不知道,我这位朋友害羞呢。”胳膊碰碰害羞的朋友,对方连忙帮腔,“是呀阿姨,我这画着玩儿的,实在拿不出手。”说着抓抓脑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展母冷笑,“送都送了,还说什么拿不出手。”说着便去掀布帘,许荣抱着画急忙要偏身,但到底给展母看见个大概。   白花花的两条肉交缠在一起,都是艺术。展母拂袖而去,“天知道贴心还是贴肉。”宛笙随着展母离开,身后传来成片的哄笑,“伯母,还有情意更深的礼物呢!”   说这话的人被许荣抽了一个大耳刮子,她瞪着眼,气极怒极,扫一圈曾经最亲密的爱人,“好聚好散,你们现在这样不觉得无耻吗!”   哄堂大笑,也不多理论,拿了外套便要离开。走前那位外国友人提醒许荣,“别嫁给他,你不是他的对手。”   许荣怔怔的,其实用不着提醒,这么个场面显然别人特意安排。   她此时全没了往常的沉着,急匆匆去找魏展,推门而入,屋里的人转头看他,魏展脸上明显的不悦。他起身,浅笑着向客人赔礼,“抱歉,失陪片刻。”   许荣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但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到了隔壁房间,她出声指控,“你阴我!”   魏展并不否认,甚至贴心地帮她倒了茶水,刚递过去,汝瓷茶具被许荣一把拂开碎裂在地上。他不以为意,仍然挂着笑,“是你把柄太多。”   “可那……”那都是过去,那些感情如今在她心里并不值得一提,如果他需要,她现在就能起誓婚姻里一定忠贞。可这样苍白的保证在魏家人眼里并不管用,他们思想中的腐朽与开明搅和在一起,她感到自己始终无法摸清那条分界线。这家人对待万物的态度也古怪封闭得如同被裹缠的小脚,最好的证明是,他们能把上一代的不愉快绵延几十年牵扯到魏寻身上。   想到魏寻,她猛地抬头,面前人眼里的那抹浅笑让她感到恐惧,因鞋底踩了茶水而滑倒,右手杵在地上被碎片割了条口子。   魏展屈膝蹲下来,拉过许荣染了血的右手细细打量,“由这只手给了那个女主持多少钱?”   他声音很轻,许荣却被吓得连连摇头,魏展贴着她耳廓,“剁了好不好?”   许荣奋力想要抽回右手,惊慌失措,“我只做了这一件,照片不是我……不是我!”   魏展当然知道,十足玩味地看她,过了片刻,忽然收起那副骇人模样,语调几乎温柔地安慰,“回你爸爸那儿去,港口原本是聘礼的一部分,现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划给你。”   面对这份慷慨,许荣难以置信,哆嗦着问,“条……条件呢……”   魏展笑着起身,“再说吧。”   他离开,绅士地带上了门。   母亲在这方面显得比许荣聪明,尽管焦躁难耐,也依然等魏展宴完宾客才去打扰,“荣……许荣她,过去是乱了些,但如果你真心喜欢她,今天的事我就当做没有看见。”   魏展笑着戳穿母亲,“您何必自欺欺人呢?”   展母一下子红了眼,“你为什么要搞这一出啊,不喜欢她你当初就直接跟我说,还有别的好女孩可以选啊……”   “是你们全权包揽的态度让事情变得复杂。”魏展说了重话,“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展母吓了一跳,“你父亲不可能同意……”   “其他事情我会处理,”魏展表态,“您只要颐养天年就好。”   展母碰了壁,抹着眼泪回房间,许荣则由小玉帮着收拾行李。   她嗤笑梳妆镜里那张脸,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倔,那就白挨了棒子。   许荣回瑞典了,她甚至怀疑父亲其实默许了这个交易所以特意避开,但现在,即使闹个明白也早就已经鸡飞蛋打。   她翻着有关魏寻的新闻,食指划过屏幕上那张造物主精雕细琢的脸,看了片刻,将手机砸了出去。   第54章   婚礼取消,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只寥寥几位,其他人便暗自揣测着究竟什么勾了当家人的魂。   长辈们私下里这样同宛笙八卦时,宛笙只静静听着,间或一两个不达心的点头。叨叨了半天,总算脱身,径直就找魏寻去了。   快到地方步子却渐渐慢了下来,心烦意乱地绕着圈,就要把枯叶碾成烂泥。   突然铜铃声大作,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来通知说老爷子撑不住了。宛笙楞在原地不知所措,魏寻闻声出来,有些疑惑堂姐怎么在这里,无暇多想,搀着她充当对方的人形拐杖。   上上下下所有人全往魏阑山住处跑,老爷子的房间里有基础医疗设备,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倒和病房差别不大了。   二姑伏在床边哭,哭她父亲八十岁高龄却还要遭受这么一趟。魏阑山是那种对宠物比对人更加上心的性格,她心里恨,便越发怀疑是有人故意害老爷子跌进池塘里,不然好端端的那鹦鹉怎么就碰巧死在了那湿滑的地方。   如此谈论时,展母宽慰说是她多心了,老人年龄大,眼花了一个不小心踩错是很有可能得,再者,“小畜生么,鬼知道它爱什么时候死又死在什么地方呢?”   二姑将信将疑,不过一得空她便去出事那地儿查看,可救老爷子上来时人多杂乱,再难看出个究竟。   魏阑山此时毫无活力,全身都是冻伤,又疼又痒,只最后一口气吊着,挨日子了。   见魏寻进来,魏阑山似是很激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众人万分疑惑,大哥护着魏寻过去,刚挨着床,手便被捉住了。魏阑山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艰难,光是握着小孙子的手就已经耗尽全力,但他紧紧握着,并不放开。   对于老爷子的态度转变,魏寻心里也是不解的,但到底高兴占多数,他双掌包裹住爷爷那红肿丑陋的手,传递给对方的,是对方从未付出过的温暖。   魏阑山望着孙子,嘴唇动了动,在说什么,晚辈们急忙围过去温声询问。声音好低,比蚊鸣还要小太多,“四……四……”   只有这么含义模糊的一个字,二姑恍然大悟,“是不是在找四弟妹?”   其他人听了急忙叫喊,“人呢?人呢!快去找来呀!”   白叔转身要去,就见郑舒雨徐徐而来,满屋子人,唯独她不急,唯独她不慌,脸上那副恬淡模样,像极了使者来下最后通牒。只是不晓得这使者来自天堂还是地狱。   魏阑山无力地看着她,谁也猜不透老爷子最后一面为何一定要见这不受待见的儿媳。他的手指动了动,示意郑舒雨过去。分开一条路来,郑舒雨慢条斯理在床边那把椅子上坐下。祖孙俩交叠的三只手,她瞧见了,不动声色地将魏寻双手抽出来。   魏寻看不懂母亲。   “爸,弟妹来了,您有什么要交待的?”   二姑的询问只得到个撵人的回复,“出去……其他人出去……”   众人皆露难色,总担心会出什么事,但老爷子非常坚持,“出去。”   只得出去,大多人离开前都意有所指地望一眼郑舒雨,那意思是,千万别起坏心思。   郑舒雨没看见般。   只剩下二人,病床上那位尽管已经没几天好活,却依然藏着掩着。   半天没人开口,最后还是郑舒雨打破静默,“做了什么,不敢让你的子孙后代知道么。”郑舒雨目光轻飘飘的落在那人身上,话题却是沉重的。   魏阑山让人来的本意并非争吵,走到人生边上,他后悔了,他想看看逝去的幺子。可魏群安与魏离的骨灰并未安葬在本宅墓园,郑舒雨对魏寻说的是洒在了大海,但魏阑山在派人调查后更相信其被供养在了某座寺庙。   “群安……葬在我旁边……”以话都说不清的姿态同郑舒雨谈判,颤着手拉开床头柜,抽屉里躺着份遗嘱,只要郑舒雨点头,便有享用不尽的财富入账。当然,是魏展控制外的。   他实在错看了这位儿媳,对于遗嘱上诱人的条款,郑舒雨只漫不经心一瞥,眉眼弯起的弧度天真又活泼,此刻,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那样模糊,“是我的,不给你哦。”   魏阑山脸上做不出更多表情,就那么盯着对方,半晌,他抖出第二个筹码,“你害我落水,骨灰给我,不捅破。”   郑舒雨闻言笑起来,是很欢快的那种笑,“我估错了,金鱼对你已经没有影响力。我很遗憾鹦鹉不是我放的。”她并未说谎,语调里的懊恼也无作假成分,虽念着佛经,对眼前这人却从不打算仁慈,可每每精心布的局却一再失败,到头竟输给背后之人简单到粗糙的一个小动作,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番说辞让魏阑山陷入糊涂,他很清除自己树敌太多,但眼下却拎不出第二个可怀疑的人来,终究是脑子慢了钝了。   他再拿不出别的筹码,却突然灵光一闪,“魏寻……”   只听到这名字郑舒雨便严肃起来,谁说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正是太在乎,才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乃至于魏阑山今天才得到报应。   但这会儿,她其实误会了魏阑山,魏阑山不是要对小孙子下手,相反,他试图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予以魏寻在集团应得的股份。   太可笑,并非补偿就能获得原谅,更何况,“你的妻子、儿子、孙子,皆因你而死,现在,还想对另一位孙子动手么?”   魏阑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对郑舒雨的指控,他没什么好辩解的,尽管他并未亲手执刀,但当初让魏群安进矿区时,后面的结果,其实多在预料之内。   “打的一手好算盘,对手栽了,调查你杀妻真相的儿子也再不能开口。”本该漫涌的怒火没有显现在脸上,郑舒雨说这话时,语气是平静的。她看一眼床上那将死之人,视线转到屋中绿植上,轻柔缓慢地阐述对方的罪行,“如果不是你去监狱给的那最后一击,他不会自杀。”她转过头来,“你果真是他的好父亲,那样明白他被什么困扰。律师说,他整夜整夜梦见那些从泥泞里挖出来的尸体。”   魏阑山的呼吸变得急促。   郑舒雨质问,“你就没梦见过么?”话落又笑了,“儿子都下得去手,何况旁人呢。”   魏阑山无从作答,但十分可笑的,审判将至,他试图让人相信他尚且良知未泯。   郑舒雨唇边尽是嘲讽,“你怕吧,”对此想法十分笃定,“怕魏寻与他父亲那样相似的一张脸。”   今天已经说得太多,突然懒得多言,站起来,“还有更可怕的哦,”附在魏阑山耳边,“你的长孙……”她笑起来,后半段声音低得只让魏阑山将将能够听清,他蓦地睁大眼,急喘起来。   第55章   不仅魏阑山,连郑舒雨也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感到害怕,拿这种事情来刺激敌人的举动,让她一阵恶寒。   她直起身来,平复情绪后退到墙边,拧开房门,吵闹声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注视她。她没有吐露任何字眼,只是让出空间,医生进屋,又一阵吵闹开始。   在她迈出离开的步伐时,魏寻上前来扶着她,她回望那双写满担忧与不解的眼睛,好疑惑,他在痛苦吗,挣扎吗……禁忌的,病态的,注定被戳脊梁骨的……   只要站在多数人的队伍里,错也不算是错,而他偏偏,走上了最糟诟病的一条路。   如果在一开始能够完美控制,如果从来不曾沾染这毒素……没有如果。不闻,不问,她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同样不合格的另一位亲人死在半月后的某天深夜。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很隆重。二姑哭得最为伤心,可她的丈夫并未陪伴在身边给予安慰。魏志海敛起了曾经的纨绔气质,变得沉默寡言,他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母亲,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对方,想了想,亲自蹲下去帮她擦眼泪。   琐事不断,魏展承担了大部分责任,在忙碌间隙,他突然想到多年前魏群安整理的那份文件。   这份对涉及天青县矿区溃坝一案的官商而言可说是死亡名单的文件保留在魏阑山手里,当初案件审理时被提交给了法院,而照魏阑山老谋深算的性格来说,必定还存在备份。   备份由十分得魏阑山信任的一名律师保管,魏展好一番周旋才得以看见。在看到它之前魏展心存怀疑,既然魏群安已经知道自己母亲的死因,那他怎么可能在生命尽头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魏阑山?   这个疑惑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入他视线也未解开,那么,很有可能他看到的内容并不完整。   然而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比他年长两轮的律师对所有询问皆是摇头。   他放松了身体往后靠,半眯着眼打量对方,“齐律师,你该清楚自己现在是吃着谁的饭。”   这话一语双关。齐鸣认真挑菜里的西芹,嚼得清脆响,脸上笑容可掬,“他最怕人看见的医护人员证言都一并给了你,我这儿确实没有更多东西。”为了保住饭碗,又多加一言,“真要查,你该换个思路。”   再不肯吐露更多,魏展掐死老东西的心都有。   不过,换一个思路,他也就真听了这建议,尝试着站在整个事件外,先假设文件并非魏群安主动交给魏阑山,那么他会给谁,谁又具备这份信任?当然,之所以不是郑舒雨则完全出于保护。   时间过了太久,知情人也都大多散场,魏群安当初在天青县究竟与谁交好已经很难查证,况且,这是一个在魏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人。   说到魏寻,他此刻正高兴着,母亲很少到他住处来,今天来了,他为她泡以前哥哥最爱给家人泡的荷叶茶。三叶草已经返青,郑舒雨在院子里摘了一把来,要装点木桌上空了许久的白瓷瓶。有几支根茎落不下去,大概被挡住了,她调了调位置。   魏寻喜欢这样温馨的相处,可郑舒雨却说:“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   他呆傻着,母亲补充,“去澳洲,你外公年龄大了,需要人照顾。”   这样的理由,魏寻说不出反驳的话,又或者,即使反驳也留不住去意已决的人,加之,他已经是行为独立的成年人,母亲对他不再有任何义务。   可是,他那么难过,就好像,再一次被至亲抛弃。   “还会……回来吗?”他问得很艰难,郑舒雨将一张卡片推过来,上面写着地址,“你外公有一座漂亮的小花园,你会喜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愣着,直到郑舒雨起身他也没有点头。   魏展回本宅后第一时间过来,他立在檐下,听到了最后几句。小东西木木地坐着,视线低垂,一副没人要的模样,那么可怜。他走上前去抚着魏寻肩膀,要把人抱在怀里安慰,即使他母亲在场也管不了太多。   出乎意料的平静,郑舒雨什么也没说,只在离开前看了魏展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像神圣的交接,为他护航的使命,从父母至亲的手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魏展手上。   他却没能保护好他。在郑舒雨离开后不久,突然铺天盖地全是爆料魏寻身份的言论,一篇文章被大肆传播,题为《绝对震撼!背景骇人的男明星!》,公关立马将之压下来,风浪却不可避免。   魏展嗤笑一声,搞来搞去都是同样的把戏。但他提醒自己,切勿轻视对手。   四月上旬,有小报登文反驳魏寻豪门小少爷的身份,称其虽居于商界帝王魏氏宅内,却并非血亲,而是多年前在国外孤儿院与之已去世兄长一起被领养。   这份报纸影响力微乎其微,看到的人只当其为博个大新闻而全盘杜撰,无论如何,总之绝非正面,可尽管魏氏已经知晓,却并未出手干预。   这天,十来位粉丝数目众多的博主再次接到一份完成度百分百可直接上传的稿件,报酬优厚,想发,却不敢发。与他们一同犹豫着的甚至还有几家门户网,虽然站在明面上的只有魏氏,但直觉出资人他们同样惹不起。   几位胆小怕事的在最后一刻退缩,其他人却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于法律及财权的边缘试探。   那一键按下去,魏宅内的不伦关系自此被披露。   图文并茂,附带好几份露骨的音频视频。魏寻毁了,魏氏翻了天。   第56章   不等家里人发出任何诘问,魏展立马把人送往木鸣山。   魏寻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谈不上接受,但顺从大哥的所有安排。   魏展态度冷硬,表面走法律程序按部就班起诉发布文章者众,私下却直接将其逼到死路。   他的手段绝不干净,被剁了右手的主编几乎要疼晕过去,战战兢兢地表示一直以来都是和中间人联系,并不清楚幕后主使人是谁。   所谓的中间人在逃往国外的途中被抓回来,居然已经被割了舌头,吓疯了,用何种方式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何况,中间人不止一层。   这条线索断了。魏寻则在着手分析那几份音频视频,内容大部分发生在魏宅,有一份显得特别,他听见自己哭颤了音,“这是我的车!”   难以想象,窃听器竟然装在由他亲手挂上去的加百列吊坠里。   纽约分部的资深副总阮东已经卷款潜逃,随着他的消失,一份《关于银监会口头转达党中央□□对安城御海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四个境外项目处理措施的情况汇报文件》被泄露,并传出处罚细节,几家权威财经新闻相继报导,业界人士基本相信魏氏御海集团四个境外投资项目的融资的确已经受到严格管控。   大局已变,为了防止资产泡沫破裂发生金融危机,国家大力管制跨境资本流动。   御海是走在了风口浪尖,海外项目不允许银行贷款,魏氏原来利用境内银行资金收购的项目,现如今已接到银行要求抽资的通知。提前还贷,意味着资金链问题。   消息传开来,魏氏多支债券下跌。   多事之秋。魏志海极速成长,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帮大哥分担了太多事务。   他们本可以再团结一点,如果魏展没有放出那张亲子鉴定的话。   从鉴定结果来看,魏寻与魏家不存在血缘关系,当初那家小报所言似乎完全属实,这意味着他可以借此排除一个至关重要的障碍。   父亲大发雷霆,在电话里咆哮,“你想干什么!你回来!你他妈的立刻给老子滚回来!”   魏展挂了电话。   他不关心旁人怎么想,可凡事难两全,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方式伤害了他最在乎的人。   有人揣测魏寻母亲不能生育,领养两个孩子的目的在于争夺家产。鬼话连篇。   魏寻无意家产,也不看重魏家人是否承认他,甚至不关心自己将永远被指指点点,可他在乎郑舒雨,在乎哥哥,在乎父亲,他不甘愿被剥夺与他们血浓于水的羁绊。   “你不可以这么做!那是我妈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我和哥哥,你在否定她中伤她诋毁她!”他气红了眼,对魏展拳打脚踢。   魏展起初温声劝说着,渐渐也被激燃了怒火,“这是唯一的办法,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别的选择!”   魏寻已经快被逼疯了,一句句说着意义不大的话,“可以起诉他们造谣,可以召开记者会,”他在冬夜漆黑的地上拼命摸索救命火柴,“是我害你的,跟御海没有关系,跟爸爸妈妈没有关系!只要我……”   魏展封住了后面的话,他不可能同意这个说法。魏寻在他唇瓣的掠夺下呜咽着,空气快要用尽,他箍紧了魏寻双手,把人抱到床上去用领带捆在柱子上。   “你干什么!放开!王八蛋你放开我!”   对于谩骂他只回以一笑,轻柔地拂开魏寻额发,落下虔诚一吻,“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他这样安慰着,可头一次,觉得希望那样渺茫。   魏寻被困在了木鸣山,名为保护,实则软禁。   软禁他的人开始和秦堂一起过滤天青县泥石流造成的伤亡及失踪人员,一个名字引起注意,阮贵平,阮……他可以合理怀疑这是那位资深副总的至亲。阮东的个人资料几乎全部作假,姓氏却舍不得改。   可除此之外,魏展觉得阮这个姓似乎还在哪里听过,他想不起来,也不能确定这个模糊的印记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如果是针对魏寻,父债子偿,那么原因一定出在溃坝一案,但目前看来,对方目的远不止如此,甚至是想掀翻整个魏氏。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敌人数不胜数,一一筛选与魏氏有利益冲突的所有企业或个人,工作量庞大,几乎放弃休息时间。   同时继续清查那份伤亡名单,终于再次有线索浮出水面,罗英杰,一个家住县城中心的人,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事故现场。   紧接着有更可喜的发现,罗英杰竟然是魏群安在永竞矿区时的助理,但即使出于工作理由,他也很难去到矿区下游的村庄。那么,人已经去世,这个消息的意义何在?   秦堂火速去查罗英杰是否留有后代,这一切很可能源自一场幸存者发起的报复,他们似乎发现了极为重要的东西,但尚未找到线头,眼下仍然是一团糟。   某个重要影响因素或许就在手边,魏展按着鼻梁,能把监控装到魏宅内的人……立马给白牧河去了个电话,那边思索着,“可疑的人……每个进魏宅工作的人都有经过排查,这两年也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倒是有人离开,小玉母亲病重,请假回乡下了。”   “你怎么不早说!”   老管家还挺委屈,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况且您不也从没问过。   魏展深吸一口气,“小玉,全名是什么?”   叫了好多年的小玉,白牧河一时答不上来,赶紧跑到房间翻出花名册,不一会儿,魏展听他回复,“阮玉,籍贯留的是安城棕荟县。”   派人去棕荟县查证,叫阮玉的有四个,但皆不是他们所熟悉的这一个。   魏寻没在阮玉面前摆过任何架子,二人算得上朋友,尽管目前看来,大概全是那小孩儿一厢情愿。魏展没让这消息流到木鸣山,他怕他幻灭。   第57章   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去审视,只凭阮家兄妹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魏展去会齐鸣,他要老东西把没说的都吐出来。   齐鸣正用午饭,颈间垫了餐巾,一人一大桌,旁边管家服侍着,瞧上去颇风骚颇讲究排场,菜却没几个好的,绿油油大多是西芹。   见魏展来了,齐鸣热络地邀人坐,却换来一颗子弹,萌到犯规的霁风家招财猫系列餐盘碎了他最喜欢的一只,但碎的不是他那头盖骨,实在该庆幸。   “齐叔,”这是人精了,魏展懒得同他周旋,但尚且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我要立刻知道老爷子是怎么得到的那份文件。”   对面传来呵呵干笑声,齐鸣万分痛心地看着自己没法吃了的午餐,片刻后又是顶无辜顶和气的一张脸,“贤侄总得说几句好话,否则我这不瞧着像被胁迫了么?不好看呀!”   魏展受够了这拖拖拉拉的老乌龟,但到底扬了扬手,后头一位随从上前拍了一溜儿马屁。齐鸣舒坦了,让管家把桌子拾掇拾掇,端了茶杯开始讲。   在天青县时罗英杰是魏群安的心腹,魏群安出事后把所有重要资料全权交由对方保管,但显然,接过这东西就是接过了一颗不□□。罗英杰深知这点,却依然答应委托。   魏阑山几次三番阻拦幺子查当年母亲死亡的真相,但最后还是被魏群安得知了全部,医护人员证言包含在交给罗英杰的文件里。在八方恶兽对这文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魏阑山抢了先。罗英杰当然反抗,魏阑山便用他妻儿作威胁,事成后为保万无一失依然把人给整死了,并趁机将名字塞进泥石流伤亡名单里。   齐鸣说完往后一靠,“我也不是好东西。掺和了这事的没一个好东西。”   知道了这么多,竟还能在魏阑山眼皮子底下潇洒,对这齐叔的手段,魏展是佩服的。   别的暂且不谈,魏展关心的是,“罗英杰的妻儿最后怎么样了?”   齐鸣竟露出几分赏识的表情,“那小子是个人物,一手好演技,把魏阑山底下的人唬得团团转,带着他母亲逃了。”   “你见过他?”   管家重新上菜,齐鸣又吃着了,他惋惜地摇摇头,“我倒是想见。”   律师并不清楚罗英杰妻儿的名字,恰巧进度与秦堂那边汇合,发现罗启钧与他母亲蓝芝七年前就已经被申报死亡登记。再次困在胡同里,但魏展绝对相信,他一定还没死,甚至很有可能这才是背后真正搅弄风云的那个人。一个法律意义上已经完全消失的人,实际上正在他们望不到的地方享受复仇的快感。   秦堂报告完了要事,停顿片刻,终究提了,“雁弥在外面。”   魏展埋首在递交上来的利益冲突分析报告里,没有心情去应付小表妹,“不想见,你送她回去吧。”   秦堂颔首,早猜到是这结果,雁弥却已经冲了进来,一旦撒起泼几个壮汉都拦不住,可一看脸,早哭成了泪人儿,“大哥,我求你了,你让我见见魏寻哥。”   这副祈求的模样,任谁看了心里都揪着疼,可魏展不为所动,或者说,这种时候他不敢冒半点险,“你见了,会有更多人去见他。我看不透谁是好心谁是恶意。”   雁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言下之意,她也被划归在可能心存恶念的那堆人里。雁弥对这整件事背后绞缠的纠纷并不知情,因而她不太理解大哥这份已经猜忌过了头的谨慎,索性火气需要发泄,便不管不顾悉数喷了出来,“他落到这种境地全都是因为你!这些年你眼睁睁看他在家里受了那么多苦可你才是把他拖进地狱的那个人!”她扑上去捶打魏展,“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你这个恶魔法西斯□□者!”   魏展对她的指控无法反驳,面上显出疲累,“把她带出去。”   雁弥情绪太过激动,被秦堂抱走时还在哭闹。秦堂深嘶一口气,小姑娘的牙齿已经嵌进他皮肉,肇事者哑着声音,“全都是混蛋,你们全都是一伙的……”   吵闹声远去,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没有牵扯到魏寻而只是单纯的商业竞争那即使比这严峻十倍他也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无力感。文件上的字一个个浮到眼前来,绕得他透不过气,直到震动传来,他突然醒神,他绝不能倒。   下属在天青县走访时意外从幸存者口中拼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郑舒雨,这位罪犯的妻子时常登门赔罪。起初逃不过被轰赶的结局,慢慢的,开始有人接受她丰厚的歉礼,当然,不是全部人,但无论对方态度如何她依然诚心前往。   调查出这个消息的人在电话那头试探着提醒,“魏总,夫人或许有线索。”   郑舒雨几乎不关注新闻,又与除魏寻外的亲友断了联系,对目前国内这边发生的事她明显还不知情,魏展没想去打扰她,他不想让这母子俩都担惊受怕,再者魏群安被父亲扔到矿区后从不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来,郑舒雨想必给不出有用的信息。魏展觉得自己是在找借口,说白了,他没脸。忍不住自嘲,到了这个年纪脸皮倒薄了起来。   仍旧让人从罗启钧入手,他们不是天青县本地人,又住的县城高层公寓,邻居对其没什么深刻印象,只一位老太边回忆边比划,“那小伙子很高,俊得很。”俊的人多了去,只这点特征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家伙太精明,几拨人各处跑,拿到的照片或其他信息都极尽混淆之能事。   可又一想,他才是最初的受害人,倒推回去出事那阵儿,罗启钧大概刚参加工作不久,放假了回去过年,正巧碰见这档子事,从此家破人亡。   魏展现在没工夫去评判任何人,他只想把这背后的狐狸揪出来。天意弄人,滑溜得捉不住的游蛇之一此刻跑到了木鸣山,对魏寻而言,竟是没安全地方了。   第58章   阮玉的自行车丢在了山下,一路跑上来,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她是来找魏寻的,在门卫处被保安拦下,小赵对眼前这个面生且满脸焦急的女孩起了疑心,加之魏总早有叮嘱,因此阮玉和他周旋了许久。   她哭着哀求,“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求您帮我通知寻少爷。”   大概是真心的,都快要跪下了。小赵生了些怜悯,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   监控被接进来时魏寻正在看御海旗下公司的实时股价变动,南山电影在半个交易日内大幅下跌9.86%,创成立以来除权后价格最低,被直逼跌停,午间紧急停牌。   引起暴跌的原因与传言各大银行等机构均要求其管理人抛售安城御海相关债券有关,巨大的舆情危机,御海集团发布严正声明,但依然对公司的股价带来不可估量的冲击,损失惨重。   魏寻恨自己此时的一无用处,能做什么,这个问题缠得他脑袋都快爆炸。   阮玉的身影就在这时候闯入视线,监控里的小姑娘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极了。魏寻万分讶异,他让小赵放人进来。小赵的确放了人,但他留了个心眼,通过秦助理将此事告知了魏总。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阮玉对魏寻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让他赶紧向大哥求救,她很慌乱,保镖在她身上毫不留情摸索可疑物品的行为加深了她叙述的艰难性。   魏寻对她仍然是亲切的,递给她一杯温水,一饮而尽,阮玉终于撸直了几分舌头,“那些……那些流出去的证据大多都是我录的……”   话里的意思魏寻是听懂了的,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父母和爷爷都死在泥石流里,只有我和哥哥因为去朋友家玩才逃过一劫……”   “你不是,有母亲吗?”   阮玉使劲摇头,“没有……没有!都死了!全都死了!”   魏寻觉得心里堵得慌,自责是徒劳,安慰是多余,像父亲临死前的梦一样,脑海里全是一具具从污泞里被挖出来的尸体,不成人形,泥浆珠子一样往下坠。   阮玉到这儿来不是后悔自己先前的报复行为,而是在发现兄长的目的远超商议结果甚至很可能会波及魏寻生命后想叫停却又无能为力所带来的反应。毫无疑问,她恨魏家,恨不得魏阑山死无葬身之地,可魏寻从来就对她那样好,这让她矛盾得如被油烹一样的煎熬。内心激烈的冲突在中午开机收到白叔短信后有了结果,白叔说:“小玉,六少为你定的课本到了。”短短几个字,却如同凌迟般一刀刀割在她身上。   她偷跑出来报信,哥哥一定已经知道,她想不到结果,可她打心底里确信魏寻和她一样无辜,她不希望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牺牲品。   但是,“另一个人是谁?”对于这个问话,她缄口不言。   魏寻不打算逼迫她。   大哥加派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这边原本有四名近卫,此住宅区的安保系统也还说得过去,综合而言,留在木鸣山是最好的选择。这么想着,魏寻放松下来,思绪可以发散得更远,“除夕那天,你为什么要去祠堂,按理说……”调整措辞没有意义,因而他说得直白,“你该恨我父亲的。”   当然恨,恨之入骨。“我跪的是魏离。”   魏寻再次惊讶,“为什么?”   阮玉的视线没有焦点,说话时调子很轻,仿佛哈一口白气就能吹散,“那年秋天,我爷爷去县城送修复好的画卷,路上被人撞了,司机逃逸,人围满了却没一个扶他。是出来买礼物的魏离把他送到了医院。”   魏寻怔住,竟然还有这层过往。   “可在爷爷问他名字时,他笑嘻嘻说自己叫魏寻。”   眼前蒙了水雾,喉里仿佛梗了千万颗刺。   “爷爷请他吃龙爪果,但除夕那天,你分明是第一次吃。”   他总是这样,做了好事通通留魏寻的名字,有一回在表扬栏里魏寻得知自己拾金不昧时还满头雾水,对方也是一副吊儿郎当朝天望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或许这回,也是他积攒的福气在拯救魏寻。为了掩盖失态,他起身去卧房拿魏离送的生日礼物,笑着递给阮玉看,“那年他送的是玉置浩二签名唱片。”   也许是移情,也许是从爷爷那听来的少年太过美好,阮玉沉默了,她捂着脸,半晌才再次开口,“不是的,那一年他要送你的是加百利吊坠,意外落在爷爷那里了……”   千万阵风呼啸而过,他被狂扇得打转,又猛地回归现实,暴跳而起,打碎了阮玉面前的杯子,“你们拿我哥的东西来陷害我!”   掐住阮玉脖子的那只手上全是鼓起的青筋,她从没见过魏寻这幅模样,害怕,狠命反抗,在窒息而亡前被松开,大口喘气,随后指控,“我也是想这样掐死你们魏家!”   两个人都愤怒不已,但并未待争吵继续,后园传来打斗声,第一反应,绝对不是魏展的人。   阮玉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立马让魏寻找地方藏起来,而后小心地从露台朝外面望。魏寻怎么可能甘愿受一个女生的保护,扛起阮玉大步往楼上走,阮玉要挣扎,他低声吼,“闭嘴!”而后将人朝暂时安全的床底下塞。   但已经来不及,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鬼魅一样飘上来,动作却迅疾有力,一掌劈在魏寻后肩。魏寻吃痛,旋身扫腿往其勾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对方伸手五指如鹰爪般来袭他的脸,被他偏头避开,哪知后面又来一个人,死死扣住他脖子,腹背受敌,他开始显得吃不开。   阮玉知道这一定是兄长请来的人,她现在太困惑了,为什么非要逼她站队!随着这个念头闪过,她手中一只花瓶碎在其中一个匪徒头上,可这举动无疑更激怒对方,很快又上来四个同样戴面罩的男人,针头猛地扎上胳膊,有药物被推进来。   木鸣山的开发讲究融于自然清净雅致,且是富人住宅区,建筑之间相距甚远,平时大多房屋都空置着,何况魏寻的这一座在最里面,匪徒故意选择从后园入侵,加之附近监控现下多半已被毁,对方又持了消.音.枪,保镖完全失去战斗力,一连串因素导致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客观说,小赵等保安的工作能力是过关的,意识到危机后迅速找人修复监控系统,并且立马就有一队人来魏寻住处查看,怪只怪匪徒太强悍,不到十分钟就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确定四道大门处连一只幽灵都不曾经过,整个住宅区也是有围墙加持的,实在想不通人去了哪里。   魏展在疾行的车上接到电话时恨不能扒了那群人的皮,可他更恨自己预见不够。下车,门被甩得砰一声巨响,小赵等人害怕归害怕,却笔直立着待命。   保镖倒在血泊里,秦堂让人去叫私人医生立马过来。魏展疯了一样在房子里四处找,皮靴要把地板跺出窟窿来,明知道没有,可他就怕别人不尽心给他找漏了,他心里祈求,希望那小东西其实此刻正躲在某个角落。   可没有,半条人影都没有。   胸口剧烈起伏,魏展喘着粗气,心里不断命令自己必须要冷静。他分析,唯一的可能是那群人原本就埋伏在这片住宅区的某座房子里。   第59章   不可能挨户搜,但确认起来也很容易,万事万物都具有两面性,如制造盲区,实际也是另一种变相地暴露,那就重点排查监控被毁区域的几幢房子。   没有新搬来的住户,但其中三幢长期无人,另外两幢相继于去年年底和今年一月进行过装修,那时候有大量工人进出,装修之后一切如常。   怎么去判断一座房子是否暗藏了几个壮汉……水电,翻出两座房子最近几个月的水电使用情况,令人失望之处在于波动均不大。那么,他们很可能最近几天才来到这地方。其中一座从先前监控来看,买菜量增多得明显,这很难出现在只有两个保姆常住的情况下。两名保姆是三月底新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值得怀疑。又一个佐证是,每天固定时间清洁垃圾的工人回忆这家近来各种垃圾均变多。   确认哪一座房子存在诡异只花了十来分钟,但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魏展不可能再多等,直接一脚踹开门。   正收拾屋子的两名保姆吓得一哆嗦,仿佛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表象淳朴极了,太具有欺骗性。   在其中一位嚷嚷着要报警的时候魏展的人已将屋子搜了个遍,没找到人,四处均没有。保安那边确定最近没有生面孔出现过,合理猜想是,他们趁装修建了密道。可很难找到入口证实这猜想,那两位便好似给自己的良民牌子镀了金般有些得意,直到子弹擦着耳廓飞过去。   秦堂开的枪,但他仍有几分担心他们判断出错,因而留了余地。   魏展显得更残暴果决,接了递上来的菜刀,狠准快,一刀挥下去就切了一截中指。见了血,说了。   马桶旁看起来四块的地砖其实是一块,揭开来,赫然密道入口。魏展冷笑,选址倒颇有创意。   出口在住宅区围墙外的一片树林里,早没了人影,足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正此时魏展的手机收到了一段视频,背景万分昏暗,中央的人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没有清明意识。   魏展瞳孔收缩,死盯着画面里的人,他看到他的头被一只手掐着抬起来,刺目的手电灯光打在他脏了的脸上。只停留短短几秒,视频最末是一段文字:报警撕票。不连号5亿美金,晚十点前准备好。   正常来说他调取这笔数额的现金需要一天左右,可现在只剩不到4个小时。   秦堂去办,魏展这边另外派人去查阮玉来木鸣山时的街道监控。用的共享自行车,时间上来说她最早出现在中午一点,正好在取车那地方。阮玉很聪明,即使心急如焚地来通知消息也注意到了绝对不暴露兄长,取车前大概已经走了一段路程,处处小心,踪迹很难寻觅。   那周边有偌大三个小区,只能动用魏氏的人力物力去查,与此同时逼问那两名为掩人耳目才存在的保姆,意料之内没得到更多信息。这幢房子买得比魏寻搬来还早,屋主是普通美国商人,他与绑匪必定后来才达到这项交易。   魏氏的技术人员很快定位到发送视频的手机,被丢弃在一处荒地。   紧赶慢赶终于调齐现金,满满当当一车,他们联系不到对方,只等对方报交易地点,但那群人,明显不止为钱这么简单。   十点进来的视频里,魏寻气息奄奄,有被殴打的痕迹,已经醒了,万分虚弱地唤了声,哥。   魏展觉得心脏在被撕扯。   这次的视频长了些,出现个戴面罩的人戏谑地拍魏寻脸,“有钱人家里还真是够乱的哈!”听不出口音,他漫不经心地说:“李市长有支象牙鳄鱼雕,夏部长有把玳瑁折扇,周书记有幅唐寅绢本仕女图,”他挑衅一笑,“我都要,依然四个小时内。”   视频的最后,他蹲下来揪着魏寻的头发,装得十分善解人意,“麻烦了点哈,但为了你的小心肝儿一切都值得。”   魏展一拳砸在茶几上,东西碎了,手也伤了。   三件宝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这是逼他去夺人之爱,交情毁损是必然,何况御海处在这样的境地,正是需要四方走动的时候。算盘打得好精。   时间也挑得好,深夜。   魏展去拜访李市长,分.身乏术,去的路上请宛笙的父亲去拜访夏部长,雁弥的父亲去拜访周书记。两位长辈当然不明白此番为何,但想来十分紧急,到底去了。   不可能空手,钱可以走账,魏展另外让人到本宅取合李市长口味的青金石果盘。   两样都是李宴的心头好,但不乐意仍然写在脸上,“起码你得告诉我,你要这么急做什么?”   魏展与李宴有几分交情,这个位置这种程度,也就算得上真朋友了,但他仍然没说全部,“家里人被绑了,匪徒要。”   李宴惊了一瞬,没感叹,也没刻意流露多余的虚假同情,很实用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魏展连轴转了几天,身体已经疲累不堪,他捏了捏山根,“别的暂时不用。”   身边人包好了象牙雕,离开前李宴问:“我这宝贝还能回来不?”   “我担保不了。”   市长一笑,“算了,拿去用吧。”   他这边成了,雁弥父亲那却不顺利,周书记目前不在本市,联系了人,好笑了,东西在情妇那儿。看来两样都是他眼中珍宝。   一番折腾,东西齐全了。消息来之前派人去了发第二次短信的定位地点,那手机也是早被丢弃,与上一个相隔城市一南一北,这是故意混淆视线。   在那三个小区摸查的人效果显著,阮东被逮了出来。他被揍花了脸,吐出一颗牙齿,犟得很,只一脸嘲讽地笑,半句话不说。   凌晨两点的这一回没有视频,让他们两小时内把现金悉数匿名捐给安城重大灾害基金会,三件东西则送到城郊某个变压器下。必须要事情妥了才会放人。   对绑匪来说,最后一个难点在于如何成功运走钱,他们直接不考虑,拿了珍贵收藏品也是猎获颇丰,并且另一个目的达到了,狠敲一记魏氏现下本来就呈现困难的资金链。   一车钱连夜送往基金会,这样的捐赠方式恐怕有史以来头一回,魏展留了个心眼,捐赠人不公开,但他得让基金会的人个个记住这是谁做了好事。   到了时间,送宝物的人将箱子放旁边草丛里,随后按约定离开。周围不易藏身,他们没打算自作聪明地去埋伏,匪徒也可称得上是讲了信用,但没明说人在哪儿,只又一段视频传来,魏寻全身被绑着,嘴唇封了宽胶带。淤泥已经没到他腰际。   第60章   从周围环境来看,是在一片沼泽里。   安城周围小型沼泽地不计其数,根据这一片被纳入镜头的部分来看,初步判断面积应该大于十亩。   范围被缩小,可问题在于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早出了城的概率也很大。   但是,“天青县!一定在天青县!”魏展断言,既然是报复,既然选择了被淤泥囚困这种方式,那么可以推断地点很有可能在这一切的源头。   但他终究不敢大意,兵分三路,秦堂和另一名心腹各去一处,他这边带人径直前往天青县。   漫长的时间里,魏寻一直模模糊糊做着梦,很可怕的梦,在离奇怪异的古镇街巷与家人走散,慌乱地四处寻找。每一扇门都开着,他探头进去要询问,可里面原本热闹的人声一下子消失无踪,长相如幽灵般的人齐刷刷转头看他,随即手上动作全部停止,像突然都变成了雕塑。五颜六色鲜艳到可怖的那种雕塑。   他急忙退开,惊惶中没走几步,古镇街道却早已不见,眼前是长和高都望不到边际压迫得让人窒息的褐色石墙,墙上有整整齐齐无数个窟窿,每个窟窿里都供奉着红色长明灯。   被包裹在黑暗中,唯一的亮来自眼前洞穴所散出的诡异红光。突然,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小寻……小寻……”声音由某个洞窟传来。   “魏离?爸爸?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啦,我们已经死了呀。”   魏寻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却退进悬崖之中,太过真实的下坠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摔碎在地上。他好怕,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哥哥……哥哥快来救我……”   “魏寻!魏寻!”   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呼喊被扩音器放大无数倍,伴随而来的是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以及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魏寻意识恍惚地抬头。   哥哥……   魏展不顾自身安危站在舱门处,黑暗那样浓密,探照灯仔细搜寻每一寸土地。   这片沼泽的干度实在太过狡猾,还差不到一公分就要触碰到魏寻鼻子,他们若是再来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在看到那一个隐约的小点时魏展心脏都停跳了,迅速索降,他爬下来,手伸到淤泥里架住魏寻两腋,一点一点,用巧劲将人给拔.出来。   手下的人从没见过魏总这幅状态,双目赤红,满脸自责地抱着人,额头抵着昏迷的人放声痛哭,污泥将他们染成了一般模样。   直升机停在医院天台,魏寻在抢救过后脱离生命危险,但他太过虚弱,一直没醒来。大哥寸步不离守在床前,他握着魏寻左手,不停凑在唇边亲吻,从没这么脆弱过,眼泪难以收住地往下淌。   上午十点左右本宅的人闻风而来,一个不许进,魏悦凡在外面吵闹,尖利的嗓音险些击穿人耳膜,“几十个亿!就该让他死就该让他死!”   旁边护士们看着,不敢上来拦,秦堂要把她带走,“小姐,积点口德。”   魏悦凡满脸不屑地嘲讽,“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我大哥养的一条狗!”   狠辣的一巴掌甩过去,雁弥动作还未到,哪知宛笙早抢先一步,原本如名字般知书达理的人此时眼神刀子一样凉,魏悦凡难以置信地捂着脸,“魏宛笙你吃错药了!”   “再赏你一百个巴掌我都是清醒的。”   魏悦凡泼妇一样要扭上去还击,恰逢长辈们到了,气不打一处来,这群兔崽子还真是会制造热闹。   展父叫魏展出来,没听见回应,也是个狠的,踹了门进去,藤鞭直接就抽在不孝子身上。   闷哼一声,床上的人感受到连心的疼痛般皱了下眉。魏展不想打扰睡着的人,站起来进了隔壁休息间,不言不语跪在地上,到底还认这个父亲,规规矩矩任他打。   展父一边抽一边骂,“你们是亲兄弟!孽子!孽子!魏家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他说的句句属实,可无论他怎么动怒怎么骂,魏展脸上皆没什么表情,不在乎,或者,不后悔。   藤鞭劈开风,呼啸声响亮,十几鞭,皮开肉绽。   他心里笑着,幸好当年没打在魏寻身上。   展父的怒气暂时得到发泄,走了,他口中的孽子只简单处理下伤口便又回到病床前,温柔守护着,像最忠诚的大犬。   魏寻在傍晚醒来,很渴,手颤得杯子都拿不住,魏展含了水渡给他。魏寻低低呜咽,怎可能不后怕,小孩儿一样圈着大哥脖子,整张脸埋在味道熟悉的颈间。魏展温声哄,轻轻拍着他的背,柔情蜜意的吻落在他发上耳上。   待情绪平复,他轻声问:“饿不饿?”   “想喝椰奶粥。”   “好。”魏展笑着答应,让人立马去准备。   很快送来,就着大哥的手小口喝着,身体不舒服,没喝多少,还剩大半碗。魏展看不上碗里的,低头把人唇边的奶渍舔干净了。   魏寻提不起力,身体是软的,大哥抱着人躺下,只想好好把人护进心窝里。   绑匪以及幕后主使人的信息依然在查,但魏展不想再拿此事来影响怀里人,关于匪徒特征他一个字没问。魏寻明白大哥的体贴,可事情越早解决越好,主动开口,“我在半昏迷中听到了一段音乐,虽然两秒不到就被掐掉,但我非常确定那是《梦的延续》。”   这个推测让他痛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手机铃声,之前我在另一个人那里听见过。”   魏展静静听着,双瞳深不见底。这个人第一次引起他注意与两家大公司类型相同有关,但调查来看对方并未使什么阴招,也就将其从视野中放过。这次的大清查,所有存在利益磕碰的商人都被纳入其中,但怪就怪在唯独此人毫无异常,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纯良得如同少女。这反而更稀罕。   顺着查效果不太显著,但现在他们的怀疑对象重叠在一起,逆着推回去,或许能有惊喜。   而当下,这些通通被魏展划归为次要,交给秦堂去跑腿,他只想抱着人,地老天荒。   第61章   这份安宁只持续不到两个小时,小憩后的魏展理着衣襟站起来,御海现下四面楚歌的境地不容许他悠闲。   倾身,右手抚着魏寻的脸,在温柔笑意中唇瓣相贴,“乖乖的,快点好起来。”   魏寻勾着他脖子答应,而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是在带上房门前,魏展回身朝他宠溺地一笑。他听见大哥的皮鞋踏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现在,他或许已经乘上了电梯,这会儿,他到了一楼。魏寻赤脚跑到窗边,天上在飘小雨,司机为他撑着伞。啊,他不能看到大哥的脸了,却仿佛心灵感应,魏展稍微离开遮蔽,他在冲楼上的人招手。必定也是笑着的。   拼命回应,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病号服在拦腰的地方被窗台压了深深一条印子,它的主人正笑得欢快,笑着笑着,眼前慢慢模糊起来。   汽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分别,但总有某些地方变得不一样,比如那个离开的人终于回眸,比如自己方才挥舞的右手,即使在拥抱里也小心翼翼不敢碰触大哥的背。   他没有表露,魏寻却清楚那一定是钻心的疼。如此严重的鞭伤,偌大宅子里只有父亲和大哥承受过。魏寻想象不出该有多痛。   在等叶绪的间隙,他一直望着电视发呆,对御海的新闻报导滚动不断,他没有听进去多少,只觉形势严峻四个大字后面连接着感叹号对他怒吼咆哮。   展母下午又来了一次,被拦在外面,没瞧着人,她很不甘心地大喊,“有多金贵,小娘们儿?见都见不得了!”她暗笑终于撕破脸皮,其实这动静并未进入魏寻耳朵。   叶绪带来了郑舒雨亲手做的那只白瓷瓶,她没有不适当的好奇心,将东西一一交给魏寻便准备出去。   魏寻叫住了她,叶绪有预感她会听到什么,非常抗拒,可该来的注定会来,“我在圈子里有一位要好的朋友,无论演技亦或事业都比我优秀,我向他推荐了你,双向选择,你去看看吧。当然如果你有其他追求,我会尽可能给予最大的支持。”   叶绪背对着声源,良久后她才点头。   床上脸色苍白的人拆了一块橡皮泥,用手托着贴到瓶子内壁,碰到了凸出来的部分,怪不得当初母亲的三叶草会落不下去。魏寻取出橡皮,上面印了一串数字,很重要的,不能被别人得知的,母亲总担心他遗忘的……   他用新号给对方拨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在时光中愈添魅力的男音,“少爷,您终于用到我了。”他没说出来的那句是,即使我替您用我的原因不值,在这种情况下。   这件事的发展过程中有齐鸣的踪影,他来看望病人也算情理之中,但仍免不了于门口被查遍全身,他却是乐意的,至少证明里头的人被重视着。   出现在魏寻眼前的人西装笔挺却不张扬,光是这么一站便可见风华,一派中年绅士模样。魏寻看着对方,这个初次谋面的人让他想到那张玉置浩二坐在长椅上,旁边放一把大提琴,背景是漫画版田园风光的照片。   但旁人眼中的齐律是顽劣算计手段高明的老头儿,儒雅被忽视,更不能发现他骨子里的忠仆心肠。   知其一的道他周旋于各政商名流,知其二的当他倚靠魏阑山这棵苍天大树,但归根究底,他忠的是魏寻外公。   七年前的那场事故,魏阑山当然不想救第四子,毕竟是他一手将之引入陷阱,可表面功夫不得不做,对外仿佛严厉至极绝不包庇,对内又似乎是老父样一把焦心,甚至将齐鸣这精干律师推荐给郑舒雨。他却不知道,别人是早就相识。   与魏阑山让他做做样子的吩咐不同,齐鸣尽了全力,尽管最后没有保住魏群安,但在其岳丈处得到的信任并不减分毫,并且由他全权打理老人的所有资产。   这笔资产的源头追溯起来大概比魏氏的还要久远,祖辈从商,可一代代传下来,后主走的路变了,早不如曾经丰厚。   魏寻单刀直入,“有多少?”   “近百亿。”   不够,御海如今资金短缺,他对这个数字感到失望。魏寻靠回床背,视线落在虚空中。   无论是多是少,这钱必定要易主了,齐鸣来时与异国他乡的父女俩通话,老先生没表态,郑舒雨苦笑,到头来家产要用于填补她最恨之人留下的企业,可她最后叹口气,“传给他了就是他的,由他怎么用吧。”   钱是好东西,可以让夫妻反目父子相残,但如果钱落在魏寻手上,其结果很难变得这样坏。他没有野心,一个人没有野心究竟是好是坏?齐鸣说不清楚,他是个俗人,只知道,“这笔钱可保你几世富贵。”   魏寻闻言笑了,恬淡又满足,“我自己也有积蓄,够了。”   他再劝,“送出去就难以回来,不会有人感激你。”尽是忠言,没一句场面话。   魏寻弯弯嘴角,“你去办吧。”   心意已决,劝不动,就不劝了。   第62章   为一件事付出行动并非奢求旁人的感激,也不代表享受这种带着悲剧色彩的牺牲且从中获取由自我怜悯而产生的满足,消极结果中,也许最终所谓回报是成堆异样目光。比如魏寻,他能够清晰预见自己的……下场,也可以说,正在苦食之中,却依然作出此种决定,傻,或者纯粹空灵的剔透感,任何形容词都无法完美提炼他所带给齐鸣的震撼。   他的眼睛,永远只注视一处,为之向生为之高歌为之狂乱,像独身者举家好养,又仿佛斩断所有无关紧要的斜生枝桠,全部营养输送向主干,使其茁壮成长直冲云霄。   但不是随随便便一颗种子都具备这种潜能,魏寻的幸运在于,他所在乎的地方,付出与回报成正比,他迎来了对等的感情,至于旁人的反应,并不在他视线以内。   有了这样一番解读,齐律突觉自己似乎能触及到眼前他所忠诚之人的灵魂,不一定产生共鸣,不一定完全理解,但绝对尊重。   是这样吗?如果他的心声被当事者听到,多半换来摇头苦笑,恶意的声音尚且还能屏蔽,但倘若已经化为洪水猛兽从四方袭来,呼吸都困难,还谈什么精神高度。   齐鸣走后,魏寻在脑海里一遍遍仔细回忆《极乐城》所刻画的场景,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在他的现实生活中找到对应,换个时代,换个背景,便能看见高度重叠的故事走向。不寒而栗,比最初拿到剧本时还要深刻。   但是,尚南的结局却并未交代,尚南……魏展……他自知简直是混乱了,竟然希冀从一个虚构世界中摸索出现世未来。   无力感,渗入骨髓的无力感,心底有一只困兽,他想朝着它哭喊,想要发泄就必须尖叫出来,明明早就交战到撕裂面上却平淡冷静,理智在说,疯了吧,于人潮中心,只有疯了的人才会突然做出如此举动。   越发压抑,平躺在床上,天花板下一刻就要坍塌。碎石灰沙落了满身满脸,被掩埋,在黑暗里看见走远了的过往,看见离开的人,看见大哥布满伤痕的后背,看见一切沉痛,却看不见光明。   懦弱的,无用的,是他对自己的全部定义。他起了更为可怕的想法,如果他从来就不存在……可魏离说,“活着。”他想起周蕊欣,想起她看见的从高楼急速下坠的肉体,声音没有传过来,心悸却不曾减弱分毫,被引力狠命拉扯,在最后一刻碎成好几块。对死亡有本能的恐惧,那么,魏离的话对他而言是支撑还是怯懦的借口?   总是在自我否定,他厌倦了这种状态,但不是有改变的决心生活轨迹就一定能朝着喜人的方向发展。不过,在被碎屑长久掩埋之后,无论好歹,至少有一条道路的边角显露于眼前。他拂开脸上的沙尘,以浑身脏污的姿态审视天花板上所倒映的另一个自己,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全心依赖其牵引。   天黑了,清淡可口的晚餐被送进来,留在这边照顾他的人都能信得过,其中一位见他似乎因接二连三的烦心事焦郁,笑着安慰,“流云金庭那套房子已经收拾好,魏总说等您身体康复了便搬过去。”   魏寻点点头,搁下汤匙。   “不吃了吗?”小姑娘很是担忧,“您吃得太少了,这怎么行呢。”   可魏寻已经站起来走到窗边,她只得暗暗叹着气离开。   带了些凉意的夜风轻柔拂开魏寻额发,双手搭在窗台上,安静又坚定地望着楼下灯火。熟悉的车辆驶进来,比他预期要早,他看见魏展下来,目光投向三楼,二人视线在半空交接。   一盏灯火一段情缘,三楼的那一盏为他留亮,最在乎的人候在窗边,病号服外只披了一件薄外套,孤身立着,美得惊心动魄。   第63章   他大步往那人所在的地方走,最后甚至拔腿跑起来,长款风衣被掀开边角,迫不及待,像十七八岁少年郎。   没有等电梯,三层罢了,一口气冲上来。魏寻离开窗台奔出去,守在门外的一干人等不明所以,那小姑娘急忙提醒,“寻少爷,当心着凉!”话音刚落,他已在楼梯口被疾步上来的人拥入怀中。   魏展给心头宝整了整衣襟,轻刮他鼻尖,“谁让你出来了,里面等着就好。”   “不好。想你。”   仰着小脸满腹诚挚地说出这番话,魏展对此毫无抵抗,爱惨了一样搂紧他。甜蜜又温暖的气氛荡漾开来,其余人不觉红了脸。   司机师傅慢了一步,错过了好场面,在后头大喘气儿地将公文包送上来,站定一看,老板却早不见踪影。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就要去敲门,其余人咿咿呀呀拦住他,“办事儿呢,长点心!”   满身腱子肉的保镖原本想打趣同事,结果话刚脱口就闹了个满脸猴屁股红,众人捂着嘴乐,门却是从里开了,魏展衣冠楚楚,只这么轻轻扫一眼下属,诸位立马噤声。师傅怯着脸双手递上公文包,魏展接过,但没立马转身,“病着呢,真当我禽兽啊。”不是玩笑话,没带半点笑意的,语调里充斥着担忧。   听闻此言的人忽觉自己仗着平时与上司关系稍近就口无遮拦很不应该,虽没受教训,但都纷纷检讨方才言行。魏展没就这事儿再说什么,提着包要进套房的另一间屋子继续工作。   “就在这里。”魏寻坐床上朝他伸出手,“我想看着你。”   他揉揉魏寻头发,“会影响到你。”   摇着头道:“不会。”另一只手被拉住,只好妥协,让人将长桌搬过来与病床平行放着。   大哥背靠床沿处理工作,魏寻半跪,于身后右手圈着对方脖颈,要贴上那脊背时却猛然警醒,小心翼翼保持了些距离。他下巴搁在兄长发旋上,左手被魏展握着,时不时送到唇边亲吻。这样的温存让魏展越发贪婪,将小孩儿的白嫩指尖含进嘴里,舌头挑逗着,牙齿轻轻啃咬。   越甜蜜越害怕,越温情越不舍。在大哥看不到的地方,魏寻无声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角,涩涩的。   族人的鄙弃、躲在暗处的记者、网络上的暴力言论、被噬满虫洞的御海大厦……既然存在,就难以做到完全无视,何况他如此痛恨而今这副苟且模样。如果算战斗,他渴望与魏展并肩,但这样的境地下,不出面不回应,让舆论被新起的又一波热潮淹没,任由记忆短暂的网友在茶余饭后慢慢谈论起别家二三事,也就是说,不处理即最好的处理,倘若消于众人视线,天大的新闻也能很快随风飘散。   可此刻这事还正火热。他像一尾鱼,密封的玻璃缸里没了氧气,快要窒息了。   命中最大的一道坎,他被困得死死的,声音从嗓子缝里挤出来,“我过不去……”   正在翻看金水传媒相关文件的魏展手指一顿,一颗眼泪砸下来,印有家成之名字的那一块泛起褶皱。   他回身,惊觉眼前这张脸竟如此痛苦。害怕,心慌,他颤着手去擦拭那些水痕,可擦不完,怎样都擦不完,源源不断,没有穷尽一般。   魏寻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他压抑着,狠命咬着唇。魏展把手伸过去要做替换,红着眼,说出的话几乎是哀求了,“不准咬,宝宝,快松开……”   到底见了血,鲜红的,就是这东西在身体中流淌。魏展捧着他脸去舔舐那血迹,心脏都快被撕碎了。怀里人浑身颤抖,“哥,我难受,我过不去……”他才二十四岁,却恍惚余生都燃尽了。   魏展心头恐惧,他不该把他栓在这满是荆棘的地方,他明知道这点,可他放不开。他为了让自己保他周全的许诺有些底气,不觉拔高了声音,“你不用去想,你只需要呆在我身后,我会去处理。”   “我会毁了你的。”   “不会!”   “我们的关系不可能有结果的,不可能的!楼下守着一群人,网络上天天都在骂,大伯已经恨不能杀了你,不可能……”   魏展站起来踢翻了凳子,文件被扫得满地都是,大吼,“去他妈的!我看不着别人!”   动静太大,响起了试探性的扣门声,“魏总……”外面的人问得战战兢兢。   “滚开!都他妈滚!让灌木丛里那群狗仔当心他们眼珠子!”   他的暴怒让人胆颤,魏寻瑟缩着往后退,跌下床崴了脚踝,不觉痛般继续靠向墙角。魏展懊恨自己不合时宜的发作,立马放软了声音过去蹲下来抱紧人,“宝宝对不起对不起……”不停亲吻安慰,小东西却抖得更厉害。   魏寻不再说话,起初的眼泪证明他的心绪还在活动,到后来,身体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呼吸。贴墙坐在地上,地板是热的,这让魏展的担忧稍有减弱,可要他命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紧紧抱着人,似乎只要不松手就能永远都是他的。   夜深了,腿麻了,灯光一盏盏熄灭,奋斗者早起试图看到五点的太阳,城市的街道再次繁忙起来,外面的人轻声询问是否需要送来早餐。   他们坐了一夜,眼里布满红血丝,各自的心里想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魏展手臂施加的力道一点点收回去,这过程显得那样漫长。   他走了,与先前所有的离别不同。魏展没有起身,他不敢从窗台朝下望,乃至于他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回头。   没有行李,占比最大的财产是几年前买的一辆车,剩下些许存款。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从祖国南方出发,有时会同长江相见,行程蜿蜒摸不出规律,走走停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改变方向。   困了就在车上睡,不具备旅行的好心情,连酒店都懒得找。有回在一间小超市买水,年青的售货员紧盯着他,瞪大了眼睛。笑笑,付了钱离开,大概不曾听见后面的议论。   有些东西仍然堵在那里,或许会一堵就是一生,最终烂在心底。   天长水阔,何谓归途。   从三月开始便进入了农忙,五月正值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江岸的油菜梗被码成一个个高高的草跺,然后在漫天火光里结束这短暂的一生。从这里看过去似乎还能听到骨架裂开的声音,关于它们的心情却无从得知,是雀跃着的还是罩满了无望的凄凉。   第64章   “都不好,在这种状态下两种都没办法选择。”秘书蔡晴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拧紧了眉头,“如果爆出去,且不说舆论方面对公司的影响,那么大笔现金转瞬倾洒出去就已经足够让人猜疑御海的资金链,再加之几件稀世珍宝,被有心者对其来源添油加醋一番,惹上行贿污点也说不定。”   另一位秘书边听边认真思索,等蔡晴说完,她补充,“如果不曝光则损失一件大好素材,倘若操作得当,是可以引导旁观者从寻少爷被绑一事上摸索出御海连番遭暗算这类结论的,那么或多或少都能扭转些风评。”   “可别人也能污蔑这是御海自导自演。况且无论好坏,你觉得魏总会容忍寻少爷再次出现于大众视线被指点评说吗?”   下意识便摇头,小秘书垂着脑袋,“真是两难啊……”愁得她指甲盖都快要被自己掀开。   请了军师回来的秦堂听到后半程,一位低调内敛的男士与他并行,玩笑一句活跃开气氛,“这么设身处地为他着想,里面那位该给你们狠狠提几成薪水。”   蔡晴和小秘书急忙站起来问市长好,李宴食指往唇边一竖,“嘘,以朋友身份悄么么来的。”   女士们捂着嘴笑出两双月牙,李宴推门进去,好家伙,幽阴得超过天平间,脏臭得堪比垃圾场。   魏展毫无形象可言的瘫软在地上,偌大一间办公室,瓶瓶罐罐散得没处落脚,发疯摔出来的碎玻璃渣子这一摊那一摊跟暗箭似的,酒气熏天,李宴轻拍几下那人的脸,见不到反应,像死透了一样。   他把人架起来要往里间浴室抬,秦堂等想来搭手又不太敢,先前被暴力拒绝过无数次。   这会儿也难见他领情,不容置喙地命人通通出去,被推阻产生的反作用力带到地上,手臂到掌心压上一摊玻璃片,立马划开几条口子,鲜血淋漓。   蔡晴飞奔去拿医药箱,场面吓人,伤得倒是不重,两位秘书懂些基本医护方法,没必要请医生来。疼是在所难免的,他这会儿不发疯了,皱着胡子拉碴一张脸,就那么呆愣愣地盯着缠了纱布的右手。   李宴望着他叹口气,狠了心决定做回伺候人的,非得给他把澡洗了不可。女士们回避,和秦堂一块儿把人往浴室带,哪知这动作让醉鬼再次神经失常,死不配合,嘴里念叨着,“小寻被烫伤了,不能沾水。”   简直头大。秦堂看一圈屋子,这地方基本没魏寻的物品,算得上数的只当初带来那株盆栽,他也是搭错了弦,三两步把仙人球取来搁老板手上,安慰小孩儿一般,“您拿好,这是寻少爷的。”   醉鬼一听那名字就笑起来,李宴见他要把仙人球往唇上按被吓得瞠目结舌,赶紧去抢,“妈的戳不死你!”   秦堂看得傻了眼,仙人球被他死抱着不撒手。两人决定先不折腾,等几样属于魏寻的安全物品送来再说。   挨着人坐地板上,期间保洁进来轻手轻脚收拾干净了屋子。都心酸,没见人这么狼狈过。   半个多小时后从本宅送来几套魏寻的衣物,温声哄着人做交换,好说歹说才把那带刺的东西拿了开去。   也同意洗澡了,魏展坐浴缸里,神志是不清醒的,但顶宝贝地将心上人外套举过下巴,就怕碰了水。   直到把人扶上床才暂喘一口气,两位劳碌者仿佛打了场仗,心情颇为复杂。   李宴很难体味这种心情,他一生都走得顺遂,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也没尝试过爱谁爱到刻进骨子里,好也不好,为人一场,情感体验太淡太薄。可他看到魏展这副蠢样子,心里又几分庆幸,也好奇,这事儿万一落自己头上,他会如何?   同性以及血缘关系,哪一个都是禁忌,又该死地掺杂了数件其他阻碍,光是想想都犹如大山压顶,因此他觉着,魏寻走了也好,即使得不到救赎,但总强过两人都被毁个干净。   但现下,他必须改变观念,重新看待这问题。明显,魏展只一口气吊着。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个把月,魏展几乎不理公事,御海仿佛,大厦将倾。   他彻底搬去了木鸣山,无论家中长辈如何暴跳他都不再回本宅。到了满布魏寻气息的地方,他神色较先前有所好转,但仍然颓靡,凄惨极了。   这幢屋子,魏寻花了那样多心思,可他心爱之物却一样都没带走,魏展站在厅堂中央,它们散落四处无人照看,像被留下来的自己。   花房成了他的常驻地,和从前魏寻的看书看电影不同,他终日在里面坐着,只坐着,快入定成了仙。   还是那套沙发,他们曾经在此处那样亲密,窝在里面时,绿叶支棱过来表达安慰,得亏小赵的悉心养育才没失了生机。   他揉着叶片,像揉魏寻的手指,又突然无力地垂下去,终究是假的。   无意间碰到一册书,其实它们从来在这堆放着,他却现在才瞧见。   是《极乐城》的漫画,他随手一翻,正好为描绘千年前灵龟结合体在研控中心被绞碎销毁冲入深海那一段,分镜及笔触极具震撼力,叙事风格轻轻慢慢,却看得人心惊肉跳。他的手是沾过血的,因此这并不足以让他恐惧,可他似乎抓住了什么,急忙去找第一册,正襟危坐,从头看起,等他咀嚼完整个故事,第二日的太阳已经升到高处。重视的原因无非在于他和魏寻一样,强烈感受到这个故事同他们如此相仿。   通过孙岳联系原作者是最为简单的方法。彼时孙岳正在国外忙碌《极乐城》的后期制作,接到投资者的电话后他随即通知漫画作者。   魏展对面的女生二十出头,干净清秀,落落大方,常年书卷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对此行感到疑惑,心里想过几个理由,但显然,魏展的提议不在其内。   像是最入迷的书粉,魏展希望她续笔,给灵安一个好的结局。   魏氏发生的一系列风风雨雨她是听过的,何况其中一位当事人是她作品的主角,此刻听魏展一说,之所以有这想法的缘由她立马领悟了个大概。可是,虞凤百轻轻摇头,“以我的立场,不管单个角色的命运如不如意,作品整体是已经圆满了。”   魏展说出了在这人面前连他自己也觉失礼的话,“听闻你有经济困难,我可以帮你通通解决。”   虞凤百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像魏寻,淡然又轻快,回复时仿佛没有察觉出魏展言语的冒犯,“这段秘辛先前仅有你们几位知晓,两个故事碰巧相似罢了,如果虚幻世界带来的是负面影响的话,我其实非常希望你们能够完全忘掉它。”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无比诚挚,“况且你们的后续羁绊,该由先生您自己来书写呀。”   第65章   荷叶浮在上层,泡了水身子舒展开来。他视线没有聚焦地把玩着手中茶杯,脑海中回荡着方才那女孩以自己为例打的比方,“绘画、音乐、雕塑、发明、写作……她们都那样有趣,可是不能太贪心的,拥抱太多反而会一事无成,挚爱只能有一样。”   她又笑着补充,“当然啦,达芬奇不在讨论范围。”   思考的回路还真是如出一辙,倘若和魏寻相识,他们该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   魏寻……   关于选择,自知难以拥有天才般三头六臂的他此刻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但在践行之前,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由天青县溃坝案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只差最后一个句号,他放任复仇者太久,当下到了收尾的时候。   揪出木鸣山那幢房子的屋主花费了一番功夫,但撬开他嘴却意料之外的容易,明面仓惶求饶暗面于鼠目中闪过丝精明,他对该依附哪处再清楚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魏氏到底还屹立着,百年基业根脉复杂,怎样也强过一后起媒体。   然而问题在于,一介小喽啰,即使张嘴也吐不出珠宝,当初与他交易的人是阮冬,回想起被囚禁的前资深副总魏展呵笑一声,那东西是真把别人当亲兄长,死也不背叛。   倒也无足轻重了,顶多算失去两个相对直观的佐证而已。   线头是魏寻被绑期间听到的手机铃声与曾在归途所闻重叠,这种平日可划为巧合的情况现在不容忽视,暂不谈铃声的主人,他因沈俊成而接触到那间同志酒吧,那么,沈俊成牵扯多深?   这位业界备受推崇的导演瞧见门外的不速之客时险些吓得跪跌在地,但很快稳住心神,满脸堆笑,“我攒了一辈子的好运气就为等到今天,魏总大驾使寒舍蓬荜生辉啊!”   奉承话的确好听,但拍在魏展身上意义不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笑得也忒难看。蒙面人你来我往断不干净的客套这会儿凑不齐一个回合,魏展眼冷似冰,“可否瞧瞧沈导一直没拍成的那个同志剧本。”   大导演再次慌了神,无法拒绝,也无法拿出从不存在的东西,所谓剧本,功效只是让缘由细节等丰富到足以让魏寻相信罢了。   魏展了然,半点不绕圈子,“从归途开始就给他设局,一手把他推进泥潭却又惺惺作态帮他解围,”他迫着沈俊成退到开放式阳台的边上,不足一米的玻璃围栏,往下瞧车水人流蚁缩成小点,“沈导真是好演技。”   但于沈俊成而言,谈不上演技,不过临死之前的迸发。他越来越感受到属于自己那一拨人的电影时代已经过去,市场千变万化,浪潮般层层翻卷,老古董的眼睛看不透摸不清,题材太陈旧角度不新颖,完完全全吃着老本,且越来越啃不动。   拍一部扑一部,奖依然在拿,可只要蒙住其头顶光环,含金量如何一望便知。拍摄过程无非照样画葫芦,用这种手法处理其成品看上去就仿佛很有思想充满隐喻,但都牵强附会,到底什么个思想自己也没琢磨透。   相比同样境地的圈里人,他似乎还算有上进心,看清了劣势并期望改变,可才能这种东西,似乎早就被榨干,连最为拿得出手的作品一旦与真正杰出的艺术放到一起,败得太惨烈。   于是他放弃原来的路,说得好听点叫转型探索更多可能,说得直白点则是趁名气还未尽数湮灭抓紧机会圈最后一笔养老金。但这东西正如沙漠中的罐子,得先倒点儿水进去才能涌出甘泉,他急需这笔启动资金,因此尽管存有疑虑也终究同手持金币者达成交易。   可现在,一切都败露了,能保全自身就已是上天开恩,谈何再享用成果。   这些思绪在脑海中转一圈不过瞬间功夫,下一瞬,魏展提着他领子将之摁到围栏上,双脚离地,半个身子都落出去,只要一松手……他不敢想,拼命挣扎祈求,如果能活下去恨不能匍匐其足下化为奴隶,哪还有丝毫受人敬重的样子。   眼前的男人是饮了血的野兽,单手就制住他,力道凶狠话里却不起波澜,“沈导是祖师爷赏饭吃,从这里落下去也能像电影里的超人一样飞起来。”   “不……不不不!魏总求您……求您……”话里全是颤音,年过半百的身体不住发抖,心里一个声音在奋力安慰,他不会扔的,他难逃法律责任,另一个声音更为清晰,这男的何时考虑过什么法!扔了怎么办!他逃不逃得了我他妈都成肉酱了!   哪里江郎才尽,生死关头还能正反举例总也算个人物。   他急中生智,“魏总您饶我一命!魏寻不想看到您这样的!他不会乐意看到您杀人的!”   被徒然松开跌坐在地,倒谁都知晓他软肋了。事实上他本也没打算下狠手,这里得到的证言加之秦堂那边查出的各种信息,绝不会出现那人被冤枉的可能。   第66章   人已经放下来挺久,但沈俊成这口气怕是喘不匀了,老东西想借此打马虎眼儿,被魏展不咸不淡一瞥,立马惊惧着交代他所参与的部分。   这条线起始于去归途的那一次,大导演的戏份是把人引出来,诱导旁人误以为他是想通过作品为小群体发声,以模糊不清的态度充当同路人煽情表演一番从而窥探其反应。本也不打算再与魏寻共事,因此即使拍戏邀约被拒他也依然收获满满,可说到缘由,他其实并不清楚,单以为是这小明星得罪狠了自家老板。   他那时候才第一次拿正眼看待魏寻,一介二三线演员,没听说过背景多深厚但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请得动。与他架子多大无关,当初一起拍戏那会儿沈俊成就看出来了,比之常人魏寻警戒心太重,不是身边人不能伤到他。   他行事低调且从不出入声色场所,按理说真是没什么新闻可做,但新闻这种东西,尤其和娱乐挨边的,只占头一个字就好,管他是真是假。素材没有就动手创造,何况老板言之凿凿此人性向小众。仅此还不足以激起千层浪,后来大头爆出来竟还与眼前这位有关,倒真是让人过惨了八卦瘾。   这点他当然不敢再提,声音越说越小,余光觑着掐着他命门那人的一举一动。   过了大半辈子,从没抱怨过后悔,独独掺这一滩浑水的下场叫他有苦难言,他确信,各类积攒与前路通通毁了个干净。   别人的前路如何魏展毫不关心,他开始着手重振御海,另一缕目光冷盯着金水传媒。   有了假设再逆着推回去,从秦堂寻找到的足迹来看可以确信家成之便是当年消失的罗启均,不得不说他隐藏得太好。为报复一事家成之花足了心思,他的公司却并非无懈可击,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由此富贵显赫,被困在仇恨里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其考虑。   也能理解,倘若身份对调魏展自信能比他更加丧心病狂,不过事情牵扯到魏寻,何况那小孩儿险些因此丧命,便没有任何同类相惜之情可言。   表面来看,金水传媒一片形势大好,旗下签约数十位明星导演且有一众长期霸屏的新生代,除此之外其掌权人并不满足将金水传媒定义为“娱乐影视”公司,从三年前初步显露出野心至今,业务版图已经扩宽到拥有影视娱乐、互联网娱乐、品牌授权三大主业,副业显得同样辉煌蓬勃,电影电视衍生以及院线均有涉猎。   三年前正是国内电影业务达到巅峰的一年,彼时金水传媒市值于8月创下390亿新高,位居第二,第一是魏氏南山影业。   南山这样的老牌传媒公司早稳坐第一多年,没什么好稀奇,但众人对于金水的成绩却不得不啧声称赞,上市不久便急蹿入位,着实让人惊叹其老总的手段。   年纪轻轻相貌堂堂又身家赫赫,家成之的魅力远高于他手下一众小明星,如果没有仇恨牵绊他大概能走得更远,但也难说,一眼望去他的气质儒雅干净,能够合理推测少了利剑高悬他便很有可能会去从事学术工作,哪来这样多勾心斗角。   可命格书上看来他该有此一遭,评论好坏那得等历劫之后再来回味,现下他只能闷头走。   父亲的惨死推着他不断往前,于辉煌之下,魏展掘出了他的致命弱点,急于求成。   电影方面,金水在飞升至第二后很快反超南山,速度之快让人一度怀疑其掺水程度。   回头分析,三年前金水共计9部电影,票房总计33.2亿元,南山7部,统共37.8亿元,南山领先13.9%;两年前金水共计8部电影,票房总值42.6亿元,而南山8部只有39.5亿元,金水传媒领先7.85%,实现反超;上一年金水传媒11部电影,共赢得票房49.7亿元,南山依然8部,总值47.2亿元,金水领先5.3%。   第67章   虽然抢到了第一,但从电影部数和领先百分比来看,实在胜得很艰险。   根据以往情况预估南山夺回王座不会太难,但问题出在一连串负面事件让老魏家遭遇了滑铁卢,上半年三部电影所带来的票房没有看头不说甚至公司被逼到停牌边缘,进入前三基本无望。   最强劲的对手失利本该算作天大的好消息,可就手头资料来看,金水传媒简直太不争气,上一年为之带来最大票房的两部电影均是与星灿传媒联合出品联合发行,剔除这部分收入后金水盈利根本谈不上风光。   归根结底,他们选的路太过快餐式,钱钱钱,目的只此一个,对于资本来说这目标当然无可厚非,关键在于吃相实在狼吞虎咽得骇人,什么火做什么,扯犊子综艺一大把,不入流的代言也是来者不拒。   前几年倒好,市场大爆发趁着热潮拍爆米花电影狠赚了一笔,又深谙明星效应,能塞就塞,随手点一部里头都几乎全是片酬千万级的观众熟脸儿。跳舞的当了皇帝唱歌的做了打手,卖的就是粉丝票,图个乐呵,跟艺术沾边多少不在考虑范围。   如今风气变得这样浮躁,真要追究原因谁也跑不了,南山亦是,老板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晓得拍烂片儿是肥猪熬油的好生意他傻了吧唧不下筷子?但年终报告一摆出来,魏氏七八部里总有那么两三部奔着大奖去的,整体而言口碑票房一样不落。就算是《极乐城》这种由于题材敏感故而纯属冒风险两头都难以把握的电影,砸进去的钱即便赔个精光也不会是造成建筑摇坠的因素。   金水不一样,它没办法同先前财大气粗的魏氏相比,在旧方法被市场嫌弃后它要站稳脚跟便必须拿出硬实力。基于这点,家成之从一年多前开始疯狂为公司吸纳有名气的台前幕后人,沈导是其中一位,任重而道远,兼具拍片和给魏寻下套这两个作用。后一个他完成得极为出色,但打从他决定完全依附市场起,便可说已经失去了拍出好片子的能力。除非他是能取得完美平衡的天才,但天才哪有那么多。   沈俊成是金水现状的缩影,急速蹿红后很快走起下坡路,就算是它攀至顶点的那一年带来丰厚利润的主要原因也得归咎为走了好运气,对投资人而言电影是靠天吃饭的行业,而更要命的,这间公司不过是家成之复仇的踏板。   他不是金水的创办人,真实履历溅满血污,四年前被他挤走的原老总不仅是他恩师甚至差点成为其岳丈,而这也正是最为戏剧的一幕,同那人女儿赵璇的相见是魏寻坦言性向的□□。   万幸有家族老本可借靠的赵凛一路翕动着狗鼻子找来御海,听闻魏氏盯上了金水传媒的他在休息间兴奋得直搓手,在他心里当初因女儿婚事在魏宅碰的一鼻子灰此刻是立马就化作了飞烟,仇怨深浅一比较,魏展是朋友,姓家的是敌人。   他单方面认定的朋友让他足足等了一个半钟头才姗姗来迟,见面先照旧唤一声伯父,客客气气看不出情绪。   对方的来意魏展心下清明,但他不主动提,浅笑着听人腹诽。场面话说过三巡赵凛终是忍不住,想方设法要牵引出主题,“贤侄终究是本领过人,就拿南山来说,这么快便已经瞧得见回暖迹象。”   魏展一脸皮笑肉不笑,“承蒙伯父帮忙。”   “诶!”赵凛连忙摆手,“我这一把老骨头完全没起到作用,关键在领导人实力,不然你看金水传媒,最近不顺遂啊。”   是不顺遂,重头板块挑不起大梁,收益增长缓慢,副营则均位行业二三流,难成为主角。具体表现有目共睹,新剧点击量远远达不到预期,刚推出的手机也是盈利惨淡,本身品质暂且不谈,有没有人在其中使绊子还得另说。   魏展没点头也没摇头,赵凛拐弯抹角地打探,“这行业不好做,太多人恨不能啥玩意儿都是天上掉下来好让他们白捡,非但如此还得处处顺着。就前阵子金水搞了个按会员等级去广告的业务,立马受到抨击,网上一大群人瞎嚷嚷,你说有什么好嚷的呢,花钱买服务合情合理呀!听说就连贤侄公司的视频网站也被波及,似乎会员费用下调得挺多?”   魏展笑答:“赶上节假庆典,做个活动回报客户。”   回报什么的明显是是鬼话,赵凛听后眨巴眨巴眼睛。老东西看来是做足了功课,颠三倒四的本领和魏大老板有得一拼,他明心知御海这做法是趁火打劫,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反倒成了无可奈何的受害人。再挖得深一点,金水传媒手机电视剧一起扑其实御海脱不了干系,他们视频网站同期主打的两部剧中,一部四家联播,南山会员费最低观看体验最好,金水则就连会员也不能去除全部广告。另外两家又是什么情况呢,南山做好事不求留名地给金水投了笔广告费,普通观众所见广告四舍五入就全是家先生旗下代言产品的女明星那美艳艳的一张脸,看剧过程中新手机的Logo也是一直滚啊滚,过犹不及起了反效果,恶心得直想让人摔键盘。   几位秘书饭间摸鱼去探查敌情,弹幕全在赌咒死也不买这破手机,乐得他们米粒都快喷出来。   目前为止南山单做了这么点,独播自制剧口碑低下则怨不得旁人,该家成之关门自省。   不过赵凛潜藏的意思是金水还跌的不够难看,他巴不得加入御海队伍再来狠推一记,显出了跃跃欲试的姿态,“现在都流行节假日打折,家成之眼睛长在脑袋顶看不上这一套,”他想起了自己女儿,“哼,他看不上的倒多了!这种人留在市场准祸害,该让他多长点见识!”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魏展凌厉眼刀扫向紧闭的房门,回头佯装无能为力的同时又带着几许关切,“都是做本分生意的,伯父替顾客着想是好心,但其他话从此就关在这间屋子里,我理解伯父是一时嘴快,别人却难免不拿来做文章。”   赵凛心里那张脸眯细了眼睛,暗骂魏展好会做人,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盟,毕竟他赵家就是再不济也排进了榜单的。难道还在因婚事为那不受宠的小少爷置气?嘿,这兄弟俩给上半年拍了一出好剧。笑话归笑话,魏展的拒绝他却是明白了,又天南地北瞎侃一通后走人,坐进车时他恨得不行,奶奶的,白跑一趟。   第68章   当家人送客离开那会儿正巧碰着魏志海上来交文件,他剪短了头发,且不再是花里胡哨的穿衣风格,对不喜欢的人也懂得应该礼貌问候。此番模样让赵凛一张皱巴巴的脸皮硬是扯出几分笑容,魏志海一望便知,这是被没有商量余地地拒绝了却还不得不维持表面情分。   魏展一路把人送到地下停车场,交易没达成便理该让对方在另一面感受到尊重,直等回了自己办公室他才显出几许疲惫,但很快调整好,接通分部负责人发来的视讯请求。   魏志海尚未离开,泡了茶轻手轻脚地送进去,他坐到一旁沙发上看着大哥,忽然就想,魏寻是否曾经也常常从这个角度望着那人?赶紧止住念头,有的事情超出他理解范围太多让他不敢深想。   手机的音量被他无意识地按着键上下折腾,脑海里闪过方才与赵凛有关的一幕幕,鼻酸得紧,这种违背本心的事情大哥实在很少去做。   恰逢魏展结束通话,审阅完手边文件后签了字,往旁边一递却没等到人来接,他疑惑地抬头,那小子原来正神游太虚。   东西被准确无误地丢在怀里,魏志海转瞬醒来,但没立刻谈公事,低着眉眼,“大哥,你其实不必讨好别人。”   以前是不需要,与魏家攀上关系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但今非昔比,“多个朋友多条路。”他竟然说出这种道理无错但不该从他嘴里听来的话。而另一方面,即便是留路也并非为自己所留,那是没必要说出来煽情的部分。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永远不过二世祖的魏志海把难受塞回肚子里,打起从没有过的精气神儿同大哥就御海现状提出自己的看法,“因国家层面严打海外投资并购导致银行抽贷,海外投资项目的资金问题只能在境外融资,御海无法再通过境内融资和自有资金输血。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偿还银行贷款,其余短缺部分要么打包资产外卖要么尽快上市以筹措资金回购股份。”   “还有第三条路。魏寻提供的第三条路。”魏展补充,“由齐鸣打理的郑氏家族资产原本就在国外,借融资之名注入御海可解燃眉之急。”   意料外的惊喜,但又没那么容易接受,魏志海难以置信地来回踱步,“这么大笔钱,他就这么……这么……”他找不到能准确表达自己心情的词句,望着窗外建筑,心堵得一拳砸在玻璃上。   这反应并不奇怪,魏展初闻消息时比他还要来得震惊,但更多的,是心疼。   齐鸣显然不乐见这位大老板,当时他揶揄地问,“老骨头是给郑家卖命的,魏总就不怪我隐瞒了这点?”   魏展苦笑,“怪你做什么,我巴不得多个人待他好。”   不管是不是这话取悦了那律师导致后来的接触更为顺畅,但他说来,字字属实。   现下魏志海受到的冲击太大,自去了天台抽烟,魏展则强压下情绪投入眼前困境。   救急不救穷,何况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用本该属于魏寻的资产。这段时间他从金水传媒身上吸足了教训,反观御海也有同样问题,边边角角的副业太多,难以带来可观利润不说还倒抢养分。重振企业必定经历大变革,恰好资金短缺,趁机将之剔除转卖以获得清清爽爽的枝干绝对是利大于弊。   卖则涉及买,那个在传媒领域因金水和御海相继受挫而冒头的星灿及其背后靠山永乐是首选买家。   接下来几月一直在就收购问题和永乐谈判,在此之前这间公司犹如进击的巨人一般早在商场完成了数桩低价买卖,整体看下来交易漂亮得仿佛后方有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但实际情况如何只有少许人看清。   永乐是标准的房地产企业,拿地-贷款-售楼-还贷为基本模式,老板如其他所有商人一样是个大忽悠,市值290亿的公司硬是被他在加上卖房赚的钱和银行借的钱以后说成了账面现金高达700多亿,在普通群众眼里门面一下变得好看。   星灿是永乐前不久收购的传媒公司,但一对此行完全不通的地产老板买这么个公司除了他所吹“小小投资下”的牛皮外还有没有其他目的是魏展关注的重点,稍一整理发现门道也简单,就是为了拿地盖房,估计很快星灿就会被消化肢解地皮留下其他组件再转手卖给他人。   如今永乐老板对御海用上了同一招,趁火打劫想拿白菜价收购御海旗下支链,对此时的魏展而言,买和卖本质上是你情我愿互惠互利,但价格上永乐休想占太多便宜。   唇枪舌剑,等谈成一个双方都觉得妥当的数字,已经是又一年的初春。   第69章   城市显得很空,同在这一片蓝天下呼吸的生命大多回了各自故土。傍晚,魏志海来问大哥要不要和他一起下班,在看到那个独自凝望窗外景色的男人时他恍惚入梦,怎么就变得这样清瘦了?   依然拒绝去想明白,他不敢碰触的原因是整个家族的耻辱与疮疤。按辈分入席,难听见欢笑声,所有人都清楚这将是第一次没有当家人在场的年夜饭,索然无味的菜品往后还要再嚼多少回,那便不得而知。   寂寂对坐,直到汤上隐约要浮起一层薄油时才听见展父声音很轻地招呼,“动筷吧。”   于是各怀心思地吃完。   凌晨时分魏展其实回来了一次,径直去了祠堂,在没下雪的院子里仿佛能瞧见那人跪坐着烧纸钱的身影,但这回,没人给他添一杯温水暖手。   也就不想了。代他行孝,从火光来看那边的人大概领得还算欢乐。   魏志海来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便走。在路上遇见宛笙,安静地对视,谁也不先开口。片刻后,他打了个呵欠回房间去,明天不用早起,爷爷放过儿孙,他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但他不想再睡下去了。   往后的日子也就这么过,清清冷冷,像安城的天,吸进肺里,一腔热血都凉了。   魏展总会感到疲惫,不止身体上的,心那方面,似乎下定了诸如什么都没有意义这样的结论。   这种情绪在和金水一连数次硬碰硬并理所当然收获成功后达到巅峰,完全没有享受到胜利者应该拥有的喜悦,所有的,仅仅只是乏力而已。   那么,对立面的家成之又如何呢?从进军电商市场到占据互联网一角,从推出自研手机品牌到入侵硬件领域,从与数十位明星签订对赌协议到通过炒概念赢得巨额融资,从以暴发户抢购的姿态购买一大堆独家版权到无法从其中差价获利,从梦想蓝图渐次成型到金水大厦轰然坍塌,从23岁到30岁,从无到有再到无,也不过几年罢了。   就商业层面,他输在贪欲太甚,一轮轮融资带来的金钱让他花了眼,乃至于他看不清自己的斤两,过多涉足陌生领域。   就人生层面……他不知道何谓赢何谓输,他只是遗憾,遗憾父亲的离世,遗憾自己终究没以想要的方式剥除伤痛。而且,把无辜之人拖进来的行为怎能不给他留下心结。那时候,一步步接近一步步试探,他的死穴在哪里,他又能怎样为己所用,想的,全部都是此般肮脏的东西。就连母亲也反对的吧,“这样做和魏阑山有什么区别!”她悲痛地断言。   更加险恶也说不定。跳出迷障之后才能正视疑惑,身为魏群安助理的父亲,当然对矿坝安全与否心知肚明吧,但他,也并未有过试图叫停的举止。所以是真的,除村民外,谁都不清白。这样的话,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又是以怎样的立场去报复,倘若仔细思考,生存价值都会受到质疑。出于自我保护的缘故,甫一触碰这问题他朝火速跳过,如此可见,真的是懦夫无疑了。   懦夫……那个人也说自己是懦夫,他的这种思想,从深皱的额头传递出来。事实上,最后一次见面——绑架那回——他系着眼布自己则全程不曾露脸的见面中,抛除唤魏展的那一声外他没再说过话。即便面对拳头与辱骂。即便自己的铃声响起他也没有做出反应。很短的铃声,不确定他是否已经清楚辨认。说起来,之所以选择这铃声完全是为了投其所好,但他初次听见时,故意避开或者不当回事,总之没有就此展开交谈。   可是,不论如何这种细节在那一刻都化成了利剑,要赌一把么,赌他没有听见,赌他忘记了曾在哪听过……   怎么敢,这可是顺藤摸瓜就能拼凑出事件全貌的线索,所以,让他永远闭嘴无疑是最保险的选择。但阿秉就要扣动扳机时,主谋者却高声制止。那么犹豫。正中被反绑在椅子上的坐着的人,四周巍巍立着的动若山崩的悍匪,全部,无声对峙着。   良久,阿秉叹口气缓缓地放下枪支,他们做出最后一次妥协,或者说是给家成之的良心留下最后一点出路,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有直接放人那么简单,折中考虑的结果是,魏家小少爷被泡在泥泞里听天由命。   第70章   如果他表达出自己的懊悔……算了,这种做法除了给那人平添是否要原谅的烦恼外没有任何意义。再者,以放低姿态来试图挽回败局的方式不被他所认可。生而为人,好歹要有点底线吧。   随后断头刀落下,家成之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股份都已质押。   他在十月上旬辞去金水传媒相关职务,而这之前,永乐于去年就已经用220亿元入股该公司。不长不短的博弈,他终究完全出局。   但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背后恶虎唯有永乐一只,说到底,不来分享金水这待宰肥羊多半出于魏氏掌权人那高高在上的不屑罢了,此外,还包含着恩怨终于报了个来回,从此两不相欠的意思。又或者那个从前狠毒之人,从他所爱身上学来了怜悯。毕竟他完全具备斩草除根的实力。   不彻底铲尽的话,就不怕被轻松放过的人像春草一样复生么?家成之苦笑着,对方大概是在应付他们这方面有了绝对的自信吧。   并且在两清之后,魏展还无比慷慨地送上了额外礼物,阮东,除了一些淤青外可说是完完整整地回到了他妹妹身边。   魏展在处理这件事的后期被无法撇开的厌倦所包裹,厌倦仇恨厌倦利与罚厌倦勾心斗角,乃至于他在完成必要的公事之余几乎像个深居简出的山林老头儿。他懒得再看阮东与家成之一眼,只叫助理把魏寻先前买的那些教辅通通带过去并捎问一句,“小玉还想继续读书吗?”   那时候阮东愣怔着,兄妹阔别多年,看来他并不了解血亲的心愿。但话里隐藏的意思他却是明白了——安分点,如果还在乎你妹妹的话。   于是,在各种理由下三位年轻人和家成之的母亲一道,去了无人识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应该是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好得让魏展怀疑自己会不会太大度过头,而另一边,他却还在苦行的路上。转念一想,他又认定自己所谓的苦并不值一提,那个人在失去了兄长和父亲的情况下,明明最为难受却就是没有办法说出来,比起关怀,面对的指责要多太多。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便觉得心口发闷。烟盒空了,住宅区的超市里刚好卖光了他习惯的牌子,在接近午夜的这个时候突然有非抽一口不可的冲动,于是变成一根筋生物,驱车下山。   途经门卫处,值夜班的小赵通过窗户看见那张没有半点生气的脸时表现得习以为常,尽管担忧,可以他的立场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啊。真正能让他活过来的人自己如今过得怎样还是未知数呢。思及此,小赵无声叹了口气。   下雨了。深夜的雨,争先恐后撞在挡风玻璃上。如果有生命的话,同别的雨滴融为一体那会儿,是生的开始还是结束?   魏展没有答案,他只是茫茫然自嘲,原来有天他也会想这种看似很有哲理实则毫无意义的东西。不过,有些人的魅力正源自他们善于思考这类问题,虽然不能切实解决温饱,但最后得出的具有说服性的结果往往在文明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笔画。不能因为看起来无用便所有人都不去理会,像一个尚且无法求证并投入实际的数学公式,或许不是它无用而只是无用的人们还不会用它而已。   魏展握着方向盘发怔,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猛地望向副驾,又失望着转回头。还以为是那个老爱考虑很多的鬼灵精来了这里的原因。   魏寻从梦中醒来,安静地望着屋顶。雨下得那样急,噼里啪啦打在屋后临时用来盖木料的花胶布上。他不喜欢听见这种陡然坠落的声音。   木料是他凭一己之力无法挪开的,也不能让其受雨,只好暂时换一间屋子睡。起来去了对面的房间,在他铺床的过程中,突然想到白天偷懒遗留在园子里的肥料,没有预见会下雨,可以做临时储存用的屋子尚未搭起来,万一全部被冲化了怎么办?而且,那些只是简单盖了层干草的机器也让他很担心。   一定要去处理,在他固执地这样想时,魏展的车刚好于24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下。营业员正对着电脑嗑瓜子,雨声太大,因此她没有发现来了客人。   车里的伞不晓得去了哪里,半天没找到,但竟意外找着一只本该属于魏寻的手套。他把那物件握在手里,紧紧地握着,又严严实实捂进外套口袋,然后冲往深夜雨幕中唯一亮着光的小店。   两扇门同时被拉来。穿着雨衣雨靴的魏寻借由手电灯光往外走,很深的泥泞,踩下去,就难以再拔起来。平常只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他花了超过两倍的时间,总算到达目的地,第一反应是循着记忆去找白天忘在这里的那件薄外套,因为怕热才脱了下来,现在他无比后悔。   等找到早被淋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并摸了摸口袋确认物品还在那里后,才发现来拯救化肥与机器的他忘了带胶布。像来买烟的魏展,在回木鸣山的半途停下来想要吸一口时,身边怎么也不能找到火源。   而且,废了这么多功夫干嘛不多买几盒?或许买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就放肆这一回,有雨声的掩盖谁也听不见。他把脸埋在那只手套上,如同魏寻把脸埋向那张泡得起了花痕的照片。   第71章   “既然这么痛苦……时间为什么还不来拯救他?”秘书雪铃看着被原样送出的饭菜轻声道。寻少爷她同样很喜欢,但她在魏展身边更久,当然也更偏向对方,因此她原本想说的是,毫无周旋余地的事情,为什么不放下?她不明白这点,正如她同样不明白花了如此大的力气为什么不给阮家兄妹等更严厉的惩处。   尚不能独当一面的雪铃在某次工作余暇向前辈蔡晴请教这个问题,有点越界,蔡晴于心头判断这是否在魏总允许他们探讨的范围内,沉思片刻后道:“阿秉那群惯犯已经因别的由头获罪,主要在家成之等人,私惩还是送上法庭?前者的话,剁一只手还是直接杀了他们?不管怎样,做了就相当于再次埋下恶因,而且魏总明显已经对这类事厌倦不已。另一方面,家成之好歹曾经是个上市公司当家人,出局后,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不知道多杂乱,真要动手,也得等过了这阵子。”蔡晴抿一口咖啡,“后者的话……”   “后者的话,送上法庭就势必将魏家推入公众视野,在牵扯到七年前那件大案的情况下,御海要想全身而退难上加难,指不定捅出多大一箩筐东西。”事件主角此刻站在两位秘书身后,讨论的内容魏展只听了个大概,但很快接上思路。   小辫子被上司抓个正着,雪铃搓搓面皮,讪讪地唤了声魏总,心里震天动地打着鼓。   蔡晴老练得多,很快镇定过来,且她看出魏展并未生气,于是借机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最关键的,是魏总不想再烦扰到小少爷吧。”原本安安静静一个人,被炒成了这样具有话题性的人物,若再围绕他打一场官司,真不知还有没有安宁日子。   魏展并不回答,半坐在秘书区宽大的实木桌上,长腿交叠,指尖轻轻捏着文件一角,几年前呢,话说当初这装修风格还是按魏寻喜好来的。明明,那小东西到此处的时候也不多。刻在心头那样久,他怎么就发现得那样晚?   没再一味沉浸于过去,他将文件夹递给蔡晴,“存档。另外通知王青,度假村相关细则让他以后跟魏志海报备。”目光在二人间打量一圈,“近段时间蔡晴去协助魏志海把兴建高尔夫球场的地拿下来,周末雪铃跟我出一趟差。”   他说完便下班离开,雪铃有几分惶惑,不明白这突然的人事调动,“魏总是不是生气了?”   蔡晴一笑,“放心,没有。”   雪铃到底经验不足,和同样经验不足的魏志海搁一块儿很难有大成就,况且要突然把她调开小姑娘心底一定更受怕,反之蔡晴则不会,她太了解上司的每一个意图。可她笑着笑着,唇角弧度渐渐就变得落寞,等他们把地拿下来,她真还有机会回来么?   雪铃思虑不到这样远,欢欢喜喜地跟着魏展去了纽约。最艰难的时候,公司高层一致建议脱手TBC院线,看来是妥当的选择,魏展却始终咬牙不松口。他得用实力留住它,思索过后,目光被放在了不起眼的爆米花上。   院线本来售卖的爆米花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想靠它挣钱,口味必须更拿得出手。特制糖粉与多种香精融合,为了让糖融化得更快更好地裹在玉米上并且有更出色的味道,不断尝试其调配比例。油的使用也比以往讲究,在允许的条件下尽可能多的放油放糖,结果是口味上的大大提升。此外,相较之前,售卖区在所处位置上也做了改动,休息座椅与自动取票机以及人工服务台全部围绕其分布,爆米花散发的气味芳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几乎可以飘向所有人鼻尖,何况又不是多么奢侈的消费品,不大卖才更奇怪。   总之,仅仅依靠这样的方式就在困苦时期获得了高达十亿美金的年收入。   可他不能单指望爆米花。TBC在被御海并购的次年十二月底于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全美境内共61家影院,8119块大屏幕,另在其余海外市场共900家影院,10332块大屏幕,还拥有5123块3D屏幕和203块IMAX大屏幕。如此宽阔的体量,为了让其发挥最大价值,建立客流中心,办公楼、大卖场、住宅区等并存是最好的选择。部分地区具有先天优势已经完成这道路,另有部分正在行进,而把它完全铺开,那是留给魏志海的任务。   坦白说,他最开始动并购TBC的心思时并未考虑这样多,只想着,既然魏寻老是接一些无法在国内上映的电影,那他就在国外,给他砌一条御海控制的院线出来。   多二啊,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是,多值当。   第72章   年底,《极乐城》上映,国内只在小范围间漾起几丝水花,国外的宣传也并不热烈,在同期两三部火爆片子的映衬下,它的出场平淡得一如制作团队预想。   孙岳说忙完这最后一阵子他要给自己放个长假,临行前特意来魏展住处辞别。文化人,按说该瞧不起魏展这样满身铜臭的商贾,可他全无谄媚之态,诚诚恳恳道:“感谢魏总不计得失容我们梦一场。”他把制作《极乐城》比为一场梦,从起念到拍摄到后期到如今上映,一梦三年。这过程纯粹干净得犹如生在理想国,不用逢迎市场,不用虚伪炒作,所有人,功夫全下在作品上。资本当道,哪位创作者不希求这样一个机会,他握住了,何其有幸,因此即便剪掉感情线博一把在国内上映的想法可行,他也没打算过用这部来屈服。正如魏展所言,这是魏寻带来的机会。他想,合当感恩。   首映那天傍晚,魏展去看了这部被导演它之人评价说或许比梦更美的片子,没惊动影院经理,以普通观众身份去的,在黄金时段,却享受到了包场待遇。灯将灭那会儿,他回忆着下属考虑到先前丑闻而委婉反对加大排片的样子。   坐在倒数第二排正中,开始放映后,有三五个迟到的观众晃着手机照明灯进来,好容易才坐定。   长镜头,空阔的音乐,幽游城千姿百态的建筑,以及,初来乍到的小蛇妖。灵安的,或者魏寻的五官,专注地看,认真地听。他在这里重新开始他个体的人生,也一步步探索幽游城繁华之下被面纱笼罩的过往,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四季不会轮转完,他却终究走向人生句点。   躺在也都宫外的青翠草地上沐浴阳光时灵安嘴角始终噙着笑,目光所及不过平凡白云罢了,可他的眼里,到底还看到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囚困着尚南后半生。   可是,“你们的后续羁绊,该由先生您自己来书写呀。”尚南没这机会了,魏展万幸自己不是他。只要还活着,就总还看得到光明。   孙岳的光明早一些降临。本都做好了一直这么沉寂下去的准备,可没想到意外之喜来得如此快,精妙的转场、恰如其分的演绎、与剧情完美契合的配乐……这一切让《极乐城》开始登上各大电影节舞台,种种奖项纷至沓来,孙岳不得不把所谓旅行计划搁到一边儿去。截至来年末,这部电影统共斩获113个奖项和241个提名。   魏展没等到那时,无论是建立家族基金还是把职权转让给魏志海他都显得迫不及待,唯独在是将当初由魏寻那笔钱入股的股权套现还是每年拿可观分红一点上他露出几许犹豫,紧按着要飞远的心打电话询问郑舒雨的意见,“你别来。”那头的人斩钉截铁,“我不想见你。”   “四婶……”   “以后不是四婶。”郑舒雨深吸一口气后语调变得稍微和缓些,“那些钱我们也用不着,但必须与魏氏完全剥离关系。你给小寻留好。”   郑舒雨挂了电话,不意多谈。   但总归,最让人在意的方面,她默许了的。   随后,魏展久违地回了趟本宅,尽管清楚前面还有一道好果子吃他却脚步轻快神采飞扬。这段日子他在董事会的作为父亲当然心中有数,打的什么算盘再明显不过,因此一旦归家,不待开口便已经是挨了一记鞭子。   跪在祠堂里,父亲没说过他什么时候可以起来,但夜深了后,他自觉也就不跪了。没什么东西可带,倒是在魏寻曾经住的屋子里拿了几样有回忆的小玩意儿,临出门时,瞧见了白叔。   白叔老了,鬓间雪色尽染,现下皱巴着一张脸就更添老态。他不挽留,也不表离肠,虽知这恐怕此生最后一面,也只是静静陪魏展走完偏院到前门不长不短一截路。   前门侯着宛笙和魏志海,清凉的夜色里,宛笙说:“你好好待他。”魏志海则打定主意不开腔,他敬重大哥,但有的感情,真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不过,他和魏展来了个兄弟式的拥抱,分开时他捶捶自己胸膛,让大哥放心,家里他会顾看好。魏展感到欣慰,把手中物品放车里,这时远远听见雁弥着急的呼声,她把整颗脑袋都伸出窗子,车刚停稳便慌忙下来,风风火火跑两步却又硬生生刹住,表情复杂地紧盯着兄长。   雁弥仍然怨他,鼓着气说:“才不是来送你!”递上一大包礼物来恶狠狠吩咐,“替我向魏寻哥问好!”   魏展望一眼小姑娘身后骑士般的秦堂,笑着答应。   离人轻装去,逐梦不言归。在魏寻离开的第三个初秋,魏展终于完成他应尽的责任。他该过他自己的人生了。   第73章   “走了?”白叔回房间时模模糊糊瞧见主屋门前台阶上有一道身影,他带着狐疑靠近,居然是展父。从形态看,像是坐了有一阵子。   面对眼前这刚刚丢了独子的老父亲,不论多感慨白牧河也只能给出个让他伤情的回答,望着虚空长叹道:“走啦——”   展父撑着膝盖起身,动作缓慢,哪还有半点挥鞭打人时的狠厉。没开灯,幽深的黑暗中白牧河看不见他红没红眼睛,只是,要上前扶他时被拦在身侧轻摆着手拒绝。那背影走出去好远后才哀决道:“该走,这儿容不下他。”   自此一别。   魏展出了安城后一路直奔目的地,他知道魏寻身在何处,当初虽同意了让他离开,但到底不敢完全放心,因此背地里雇了几拨人沿途轮流保护他。那会儿,魏寻大概称得上逃亡,行路弯绕没有目的地,等他终于在一个偏远小镇落脚已经是大半年后。魏展此行则顶不相同,“最多两天,最多两天就能见到他”,每前一米都嫌速度慢的家伙这样拼命安慰着自己。如果不是下机后需要再转好几次大巴实在太过繁琐,他不会选择自驾这种出行方式。   可天不遂人愿,等他总算抵达魏寻先前租住的地方,发现那鬼东西竟然早就搬家。一盆冷水狠狠浇在身上,凉透了。   茫茫天地,这让他怎么找,只能灰溜溜央曾经的助理借警方关系帮忙查魏寻银.行卡及身份证等的使用情况。雁弥知道这茬后特地打电话来嘲笑他,“哼,大哥你真没用!”   是挺没用的。他窝在驾驶座祈求那小孩儿没把名字也给换了。   在他徒力无措时,魏寻正于厨房准备晚餐,邻居家约莫十岁的孩童和往年一样蹦哒着送来他母亲做的月饼,形不见而声先至,屋里忙碌的人听他扬声喊,“魏寻哥哥!今年的月饼出炉啦!”   笑着双手接过,“不是还有段日子才到中秋吗?”   “诶哇,是我让妈妈提前做一些,等不及想吃啦!”男孩儿说话时整张脸都笑眯眯的。   “小吃货,用晚饭了吗?”   点头如捣蒜,“饱饱的,魏寻哥哥你不用管我。”说是这样说,可眼睛直溜溜盯着装了菜的盘子。   魏寻装作深信不疑的样子往嘴里夹了一颗虾球,“真的不吃了吗?呀,好香啊。”   小男孩看着桌上空出的碗筷,又瞧瞧门外自家妈妈有没有追来,做贼般道:“好吧,其实还有一个胃空着。”   逗乐得不行。   饭后请小朋友喝果汁,“橘子?香梨?还是苹果?”   智田小朋友趴在收拾干净的流理台上歪着头认真思索,“橘子。不过我可不可以再啃一只香梨?”   “当然可以,但你到底有几个胃啊?”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数过。”智田怕痒,笑得眼泪汪汪地躲魏寻伸过来摸他肚皮的手。   两人不觉就笑闹得晚了,智田妈妈来叫他回家,小朋友扭扭捏捏不想走,磨蹭半天后跟魏寻说:“我来的时候看到天上有星星哦。”   这钟点小孩子该睡觉了,可看智田模样,怕是又要起个话题,魏寻担心给他惯出坏毛病,因而回答时只盼着早些把他赶回家,“嗯,漂亮吗?”   智田来劲儿了,神秘兮兮凑到魏寻耳旁,“很漂亮,但不及魏寻哥哥眼睛的万分之一!”他轻轻说:“我以后要娶魏寻哥哥。”   魏寻被吓了一跳,鬼精灵却已经乐癫癫儿跑远了。   智田走后,魏寻不再有好心情,倒并非因为那句话,童言无忌,当不得真的,他只是想起从前曾问过那人,“你会结婚吗?”   “除非是你。”他答得那么坚定。   他这会儿在哪里呢?   在坑坑洼洼的山路间吹冷风。窗户开着,嘴里叼着烟,两个做法都是为了让受不得惊吓的小心脏保持冷静。魏展在月亮升至最高处时来到小镇中心,实在太晚了,都快把车子开睡着,只得先找个地方住宿。   第74章   沾床后没睡多久,去前台询问雨森果园怎么走时那小姑娘尚在一磕一磕会周公,打着呵欠说没听过,但指了片果园集中的地方。   魏展拔腿便要起飞,想了想又缩回来,幸好慌忙中还没退房,他得先把这几天的狼狈样挥赶个精光。   对着镜子整理形容花费了老半天功夫,哪只眼看都觉得不满意,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年轻了,好像也不是多么帅气。心里惴惴不安。   一路怀着忐忑感去找雨森果园,得亏魏寻的银行走账几乎都与此有关他才能知道这里。   月白镇的果园一座挨着一座,大多本地人自己经营,没围墙没护栏,哪块归哪家一眼看不明白。沿途瞧见许多座漂亮的砖砌小洋楼,魏展隔一段距离就下来询问一番,有的摇头有的建议他再往前找找,几条岔路挨个儿过来,就这样,好容易才碰着位了解的。   回家吃午饭的大伯背了满满一筐番茄,擦着汗跟魏展说:“你再往前开个两公里,那幢木屋就是雨森果园主人家的。”   木屋啊,要让那小孩自己盖准得盖木头的。魏展知道这回很难再出错,可最后一程他胆怯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冰冰凉。   到底来了魏寻新家,主人不在,独门独栋的,邻居隔了几百米远。   他决定先在门口等会儿,度秒如年,口干舌燥时一个颠来蹦去不好好走路的小鬼打旁边经过,姿态颇能给自己加戏地倒回来,“叔叔,您找谁?”   魏展闻言抬头,看清说话人脸庞时不觉一怔,太像了,相似得让他感到害怕,可他随即安慰自己,不对不对,才三年,就算生小孩又哪能长到这么大。   “找雨森果园的主人,他不在家,请问你知道他大概去了哪里吗?”   尹智田反问,“您找他有什么要紧事吗?”   “买水果,我是他的顾客。”   智田小朋友特别愿意为他哥哥的生意添把力,午饭也顾不上吃,兴冲冲道:“这会儿他一定在果园,我带您去!”   路上智田问身后的大人,“您是找他买猕猴桃吗?”雨森果园没有猕猴桃。   商场经验,魏展不把话答死,“先看看他今年水果的成色如何。”   智田心里起了个大叉,败。他刚想掰回一局,奈何果园太近,已经到了。   雇的帮手正围坐在一起吃午饭,望着智田笑得开怀,一回头,他妈妈气冲冲追来揪着小屁孩红领巾让他赶紧回去把饭吃了好上学。智田嗷嗷叫唤,他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在小鬼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嘴里扒饭时魏展已经在指引下到了园子边上的一棵梨树前,那个人,倚木而睡,面若春风,近旁幽幽蔬果香。   魏展仿佛被定住了,他不敢上前,不敢打扰,只那么静静凝视着。直到魏寻小憩醒来,习惯性地揉揉眼睛,睁开,闭上,再揉揉。然后他一如平常般开始摘水果。   被彻底无视的魏展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犹豫片刻后打算上前帮忙,正巧有只香梨生得太高魏寻不容易够着,他在身后抬手就给摘了下来。本来该搁进魏寻提着的篮子里,可人一弯腰从他怀里躲开去了另一棵果树。他蔫蔫地捡了只篮子跟着。   依魏总孤身三年的手速看,今天大概是有望争当摘梨小能手,不多时就收获了冒尖尖的一篮子。他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处理,魏寻指导新来的工人般跟他说:“放那边推车上就好,拣出来几个方便摞一起待会儿运走。”   说话了就好,四舍五入就等于……魏展喜上眉梢,乐滋滋照办。   第75章   魏寻看了一眼全身都透着喜气认真工作的人以及对方摘的那些个头不一大小参差的香梨,走过去指着果子公事公办道:“这些太小了,应该留树上再长长,通常都是摘重量大于100克的。”他说完,意识到魏展毫无经验,便挑了只样品供其比对。   魏展接过后在手里掂量掂量,又与拳头比比大小,严肃程度不亚于面对一场跨国并购案。秋阳高照,如此劳动不多久便出了一身汗,他极不适应这种强度的农活,但自觉暂时没有说话权,难受了也不吱声。   树木高处有些果子能长到150克朝上,肥肥硕硕诱人得紧,工人爬上去摘,难避免不小心掉下一颗的情况,这时园子里众人都惋惜地打趣,“呀,又掉落一块钱!”气氛轻松舒适。   这玩笑魏展能理解个大意,但不知其来源,他看着魏寻上扬的嘴角,一面由衷高兴一面又有些吃味,遗憾自己错过太多。他脱下西服外套,挽起衬衫袖子也要去爬树,一旁工人们见状忙劝阻他,“先生这身打扮要不得呀,弄脏弄坏了多可惜!”   根源不在这儿,魏寻问他,“你会爬树吗?摔伤了怎么办?”他就垂巴着脑袋大狗般听训。   雨森果园面积不大,只有15亩,目前采用工钱按天结的形式,请了监管人员,魏寻可以随时离开,他交待了几句后便往院子外走,魏展屁颠颠跟上。他心里顶不服气,觉得自己没面子透了。   回家只需要走十五分钟路,魏展隐藏得极好,面上没显出什么实则心里紧张得打鼓。他看着门被打开,完全相信里面住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但不确定是否有他的位置。   “不进来吗?”魏寻去找了干净的洗漱用品后发现人还楞在那儿,一大块,傻了吧唧的。还有更傻的呢,魏展的肚子好死不死惨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早饭都还没吃,又无道理可言地担心自己在门口杵太久会被轰走,或者说,他害怕这是一场梦,因而赶紧去了浴室。   “这边。”魏寻指正。这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当真难见。他看着,心里其实早乐嗨了天。   魏展先大摇大摆在浴室探查了一番,没发现可疑人员的物品,瞬间满血复活。他洗完澡,光溜着身子找去厨房,正做饭的魏寻冷不丁看见险些给他一铲子,“你衣服呢?”   理直气壮,“在车上。”   好歹围个浴巾啊。魏寻不打算替这个遛鸟的家伙跑腿,干脆就光着出去吧。   哪知魏展下一秒已经臭不要脸地贴上来,把魏寻紧紧箍在怀中,用力抱着,打死不松手。   良久,确定怀里人不会再逃脱后才放柔了力道,“如果我不来,”他轻抚着魏寻头发,艰难开口,“一直……一个人么?”   魏寻越过他肩膀望着墙上的挂画,山,水,炊烟,语笑人家。但是,如果不是他,那就没有意义。   彼此都无比明白,因而,这样的问题魏寻不需要特意去回答。魏展偏头,深嗅怀里人颈间气息,他有预感,未来的每一天都能死而无憾。   情绪是能够相互感染的,更何况,本就心意相通。魏寻垂着的手一点一点抬起来,回抱对方,然后一把推开,“果然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比较好!”   “哪里没看过?”魏展确信他如今有了流氓的资本。   并没有功夫搭理他,魏寻满腔懊恼地去处理烧糊了的菜,余光瞟到那人找了件浴袍,听他疑惑地问,“怎么刚好合适?”   他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炒菜。   “你早猜到我会来?”   “嗯!啊!”敷衍答应。   明显在撒谎,魏展覆在背后,左手不安分地从衣摆伸进去揉捏乳.珠,满意的听到了甜腻呻.吟。他低头舔咬魏寻肩膀,威胁道:“老实交代。”   被钳制得太死,即便用手肘拐他也不起作用,魏寻不得不投降,“一直……一直备着……”   第76章   手指一顿,落在颈项的亲吻越发温柔,声音从肌肤相贴的地方流溢到空气中,“我来晚了。”颤颤的,划着波浪线。   魏寻回身捧着大哥脸颊,目光直视那双饱含自责的眼睛认真道:“刚好。”   滋啦滋啦声钻进耳朵,他随即佯装生气地推远对方,“现在你快走开,我的菜又要糊了!”   魏展举起双手倒退着出去,笑得满脸宠溺。他去外边把行李提了进来,换上舒适的休闲装,洗了手,自觉帮忙做些杂务。   这顿饭的时间不早不晚,两头挨不上的显出几分尴尬,为了晚上的正餐考虑,只简单吃了点儿。   饭后魏展主动要去洗碗,被魏寻拦住,早看出他在犯困,因而打趣道:“以后表现的机会多着呢,快先去睡一会儿。”   魏展感动得无以复加,亲亲心上人嘴角,“老婆好贴心。”一句话让魏寻臊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把人推去卧室。   最后一个碗擦好放进橱柜时智田的妈妈来了,她很年轻,三十出头,头发简单扎了个马尾,虽因长期劳作导致皮肤比较黑,但整体看来却是清清爽爽的样子。与附近大多数人家不同,她们不开果园,而是经营一方鱼塘,靠此为生。   这位女士性格开朗,说话腔调像百灵鸟在欢唱,“听说你家来了客人,这不明儿才赶集嘛,给你送条鱼来添菜!”果然,她手上提的塑料袋子里有尾一斤多的鲫鱼,鲜活的,还在扑腾。   魏寻连连道谢,目光在厨房里扫视一圈,回赠对方一瓶自己酿的果酒。   智田妈妈起先还推辞,“诶呀,邻居嘛,你这么客气我们以后倒不敢对你好了!”   魏寻笑道:“实在受贿太多,有来有往交情才能长久。”   那边略一思忖,点头收下了。闲聊几句家常后智田妈妈随口问,“来的是谁?我中午只远远看了一眼,气质好少见。”   魏寻找了只木盆,装上五成水,手一松,鱼刺溜滑了进去。他望着游动的身影发愣,是谁呢,同学,朋友,还是兄长?   “爱人。”轻轻地,“他是我爱人。”就这样说了出来。   智田妈妈手上的果酒瓶差点碎裂在地,半晌后,“啊——这样呀——你们很般配啊!”   大概,是超越了邻居的所在吧。   “可是你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会引起很多麻烦吧,”她背靠在流理台上,很认真的分析,“毕竟月白镇只是个文化落后的小地方,很多人也许不会当面刁难,但背后指指点点是不可避免的。”   “嗯,不过我们会长久地住在一起,总会有闲言碎语冒出来,所以干脆就大大方方的好了。”   “魏寻,”智田妈妈偏头看他,真心实意地夸赞,“你好勇敢啊。”之后又补充,“如果有天你必须为这份勇敢付出点什么的话,我们一家人永远站在你身后。”   “虽然可能也做不了什么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她和智田一样,都具有化解凝重气氛的本领,“不过话说回来,你会杀鱼吗?”   “拍鱼头,从尾鳍至鱼头划口子,掏内脏,小刀斜向头部刮鱼鳞……”魏寻比划着,智田妈妈连连同意,“偷师不少嘛!你先自己试试,要遇见麻烦了千万别客气,我安排智田他爸来帮你!”就这样拍着胸脯出了大门。   万事总归动嘴皮子更容易。魏寻首先抓鱼就抓不稳当,奋斗半天溅了一身水,和盆子里的家伙大眼瞪小眼片刻,索性放弃。   这任务自然落在魏展肩上,他起床后掌握了生杀大全,在木屋后院的水缸旁,傻大哥一刀子下去直接把鱼头给剁飞了,尾巴却还动着,画面那叫一个惨烈。   鱼鳞他也刮不好,弄到最后,猎物身上被划了无数道口子。   魏寻扶着门框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哥,你会不会过不惯这种生活。”   终于折腾完的人冲走满地狼藉,“一回生二回熟。”他在手上打了肥皂,三两下洗干净,回身望着魏寻,“像是老天的恩赐,和你在一起的话,我甘愿这样过一辈子。”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芒,“就怕一辈子太短。”   魏寻笑着,眼底带泪。   两人一起准备晚餐,翻了菜谱准备做道焖酥鱼。头部既然已经分离,干脆剥两半加葱段生姜炖汤。厨房窗台上摆了几只盆子,需要用到的小葱香菜里面都有种。   冰箱里还有一把青菜和一块牛肉,恰巧此时园里的工人们下班了,给魏寻送来一篮稍有些磕碰的香梨。这种果子每天都有那么点儿,吃是一样吃,但卖相不好,扔了又可惜,通常就大家分了带回去。   魏寻手指点着下巴看食材,心里思索该怎么搭配。想了想,牛肉洗干净切片先加料酒花椒腌制着,随即像厨师长一样指挥大哥把青菜处理好。   “怎么处理?”那家伙不知打哪下手,他独居木鸣山那段日子也尝试过自己做饭,结果成品实在咽不下去。   魏寻有模有样地示范该如何利用小刀把青菜上的茎剥离。   大哥蹙眉,“这么麻烦?”   “我从电视上学来的,做了这一步后蔬菜会更美味。”   魏展似懂非懂,“好深的学问”   另一边油锅热了,下鱼炸酥,捞出,锅里加佐料煸炒,扑鼻的香,添料酒和清水烧开,放鱼加盖中火焖熟。   事先没安排好,牛肉的腌制时间短了些,只能将就了。热油加蒜煸香,下牛肉翻炒至变色,添水略没过牛肉和切成瓣的香梨,水烧开后转小火收汁,调味。   最后把青菜素炒好就大功告成了。   魏展以前也不是没看过自家小孩做饭,但多做得简单,时隔三年,厨艺大大长进,这一套下来在他眼里可谓花式表演,非常狗腿卖力地鼓掌。   总厨扬扬小下巴,招呼打下手的把碗筷摆好,等菜都上桌,这才发现出了大问题。   “饭呢?”   被问到的魏展一手冷汗,他忘了煮。   魏寻气得想掐死大哥,奈何下不去手,只能饿着肚子等米饭煮熟。他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盯着电饭煲,身后魏展讨好地给他捏肩,“宝宝,别气了……”   “没气,就是好饿。”   万分后悔说了这句话,那大掌捏着捏着就变了位置,一路朝敏感地带来,“哪里饿?”魏展贴着怀里人耳廓,手掌往下,“这里,”再往下,“还是这里?”   魏寻腾地站起身反击,小豹子一样恶狠狠,“你再不老实我吃了你!”   流氓十分配合地向后躺倒,眉眼弯弯,“欢迎。”   第77章   不能遂他心意,否则肚子恐怕得饿到明天,尽管知晓这一点,魏寻却还是忍不住靠近,趴在大哥身上心疼地呢喃,“你瘦了好多。”   “关键的地方没瘦,你可以检查。”马力全开地调戏魏寻,这个家伙,估计丧失了好好说话的能力,嘴巴像偷抹了猪油。魏寻羞愤地一口咬上对方,最好能把他给治乖顺了。   隔天周六,但丰收时节不存在假期,魏寻醒来,想去果园又碍于私密处别扭得厉害。他的这点小纠结被刚睁开眼的魏展洞穿,瞬间帮他做了决定,把人捞到怀里来紧紧抱着,“乖,再陪我睡会儿。”   魏寻于是做了懒猪。   直到十点多才脱离被窝,木质推拉门一开,智田小朋友气冲冲地在院子里站着。他昨天晚上就想来,可放学回家时魏寻家大门已经关了。   见着人,智田迅速扑过来,抱着魏寻腰杆嚎啕,“昨天那个人的车还在这里,魏寻哥哥,他是不是在你家过夜了?”   想来他是知道答案的,不给魏寻说话机会地控诉着,倒幸好晓得偏头把鼻涕擦在自己的衣袖上,一抽一抽,真是伤得断肠,“他挨着你睡了没有?”智田还不清楚两个不纯洁的大人睡一起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本能地判断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啊,你魏寻哥哥的床非常宽敞舒服。”魏展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回答,对这个小情敌不以为意。   还不等魏寻教训那个不知羞耻的大人,怀里的小朋友早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摆起招式,要和魏展狠狠干一架,来场男人之间的对决一类的。   魏展觉得颇有趣,在魏寻的制止声中绕着圈圈和智田过了几招,态度玩儿一样,可智田当然还不是他的对手,被逗得满头大汗。   小朋友自知输得凄惨,咬着唇不说话,魏寻担忧地看着他,片刻后只见他一抹汗,索性来硬的,牵了魏寻就往门外跑。   收到眼神的魏展停住追赶脚步,三分无奈三分理解,还有四分怕老婆。   他们在果园新搭不久的小木屋坐定,智田垂眸绞着手里的草叶子,很不愿意听到真相,但终究还是问了,“那个人,是谁啊?”   给这母子俩的回答并不一样,魏寻温声说:“是很重要的人。”   “以后会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嗯。”   智田不说话了,低着头沉默良久,有水珠润湿了地板,散开来,圆圆的一个点。   魏寻的视线柔软又满带关怀,可心情是很复杂的。   前段日子有大伯与坐魏寻家门前玩机器人的智田说笑,问虎头虎脑的小朋友,“智田,你今年几岁啦?”   对面愉快回答,“算上在妈妈肚肚里的日子就有十岁啦!”   才十岁,他懂得什么呢。另一边,年长的自己又凭什么断定他不懂。无论如何,他此时的伤心那么真实,作为大人,即使因为毫无经验而手足无措,那也不可以敷衍对待。   但是,在魏寻想好该如何应对之前,或许是不想让哥哥为难的智田释然般地抹掉眼泪,“我失恋了,我可不可以最后再亲亲你?”   拇指划过魏寻嘴唇,被触摸到的人心头一颤,但坚定的,“智田……这里不行。”   小朋友笑笑,圣洁的吻落在魏寻额头。   随后,智田丢下他哥哥跑着离开了。   魏寻回到家才想起冰箱里早没有一叶菜,拉着大哥借水果牛奶胡乱塞塞肚子,这就立马出发去集市了。   魏展像个花孔雀一样顶会卖弄,硬是把买菜用的小拖车凹出了天价时尚单品的气场,鞋子踩下去,动作骚气得犹如在走红地毯,整个人无疑是满场焦点。魏寻嫌弃极了。   大哥并不知晓自家宝贝的心情,乐呵呵跟在后头,看魏寻选菜还价,乡村市井图硬被他美化一百度后存入脑海。倘要是有机会打印出来,那画面一定仙飘飘比过天境。   他们的小日子里,烦恼变得那样少。最要紧的一件已经过去,但魏展对小情敌的好奇还是有那么点儿,“你是因为他才来月白镇的?”   夜晚,得到枕边人肯定回答的魏展多少有些吃味,委屈兮兮地听那来龙去脉。   智田父母原本在外工作,他随老外婆在魏寻最先落脚的小镇居住。某天,小朋友做完值日时天已快黑了,他抄路近道回家,却发现踏石而过的河里涨了水,好湍急。   对面是有成排民居的水泥路,他若是想过去,要么趟河,要么回学校从附近的大桥绕行,可那样的话到家估计都两个小时以后了。   他在河边徘徊时被对岸正准备吃饭的魏寻瞧见了,天黑得好快,只辨认出那边是个小孩。   魏寻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高喊阻止他过河,而后抄了只手电便下去了。   这样的水流,大人也是有危险的,他小心摸索过去,等看清小孩的那张脸,魏寻心里只剩下对上苍的感激。   智田被魏寻抱在怀里高高举着手电,头上的天空没有星子,但瞧上去那么美丽。   如果平时他宁愿多走路也不会冒这种风险,但今天,智田心里说不出的紧张。   魏寻安慰他,“你等等,哥哥去换条裤子然后送你回家。”冬天的河水冷冰冰,魏寻说这话时不觉打着哆嗦。   智田察觉到了,他想做点什么,可这毕竟是别人家,只能接上一杯热水双手捧着递给刚帮了他的大哥哥。   一大一小手牵手走在乡村土路上,到家附近时,却发现屋子里没有灯光。智田从兜里掏钥匙,没拿稳,落在地上发出脆响。总算打开门,跑到卧室里,再拖着腿出来。外婆离开了。   他没有别的亲人,等父母回来的那段日子里是魏寻在悉心照顾他,可原本,他们是那样陌生的啊。   但是魏寻说:“不陌生,我是你……”眉眼赏心悦目的男人笑起来,“我是你哥哥啊。”   智田打赌他上辈子拯救了天使。   了解全部过往后的魏展总算成长起来,此后那小鬼再来玩儿,他反正是很看得开了。何况智田还甘愿担任免费劳动力帮他们在果园忙里忙外,自家的鱼塘也不见这小孩如此上心。   雨森今年的收成不好不坏,在月白镇的果农间能混个中上水平,不过相比之下,他的果园就显得小了。工人们建议老板再买块地种些别的水果,他们仔细思索一番,认为还是算了,“只香梨就很好啊,花开了多漂亮!”这是表面理由,实则还要归因于魏家兄弟俩太懒了。   懒到什么程度呢,镇上请了专家来让果农们免费去学知识,黑压压一屋子脑袋,甭管男女老少那都是个顶个的认真,他俩倒好,刚听几句就悄咪咪溜回来,手牵手去了果园赏梨花。   那是春日清晨,沿着木桥过了小溪,一眼望去,平整的土地上香梨一树树列成行,深色的主干与脆嫩的绿叶,洁白花朵盛放在枝头,风过,香雪飞了满天。   鸟鸣,水语,言笑晏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拜谢你是我的谁,听到你喜欢这篇文我真的好开心。 拜谢最爱之后射手座,连载的这段日子里你给了我好多鼓励。 拜谢所有看文的小伙伴儿,谢谢你们,这篇文完结啦,如若有缘,下篇再见。╭(╯ε╰)╮